這是一個聽來的故事……



    庭院里的櫻花開得正艷，不時有微風吹過，無數粉紅的花瓣
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輕輕的，飛旋著，做最后的璀璨。流川靜
靜地靠坐在藤椅上，任櫻花落了滿身，冰雕似的精致面容上，一
雙漆黑的星眸卻注視著高高的圍牆外一株楓樹，一株還沒有紅葉
的楓樹。

    仙道安靜地坐在圍牆上，海藍色的眼眸里映著黑發男孩的身
影，漸漸溢滿溫柔。

   “你看夠了沒有？” 突如其來的清冷的聲音令仙道震動了一
下，險些從牆頭摔落下來。
   “白痴！”仍是清清冷冷的，仙道卻綻放出了笑容。
   “那你呢？一直對著這棵樹，看夠了沒有？” 邊說邊伸手拍
了拍旁邊。

    流川沒有回答，只是默默閉上了眼睛。輕輕巧巧地跳下牆頭
，微笑著慢慢走近。感到面前的光線被遮住，流川張開眼，眼前
高高大大的身影周圍被勾勒出一道細細碎碎的金光，面上的笑容
太陽般耀眼。

    抬起右手擋住變得格外刺眼的光線，一貫冷淡的聲音仿佛也
染上了一絲溫暖：“你，是誰？”
   “我的名字叫仙道彰，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流川……楓……”

    直到許多年后，仙道都仍記得那個人說出這三個字時的一絲
猶豫和看著牆外楓樹的那種孤絕眼神，只是當時他并沒有去在意
……

   “流川楓？那你一定認識流川落云了？” 仙道蹲下身，與流
川平視。

    稍稍愣了一下，仍是點點頭。

   “那太好了，她是你姐姐嗎？我一直在想，有落云這名字的
一定是個美麗的女孩子吧！我一定要當面謝謝她！”
    放下遮住陽光的右手，看進對方的眼眸深處：“謝她什么？
”
   “謝謝她肯把眼角膜捐給我妹妹百合！” 感到一直注視著自
己的漆黑明眸倏地黯淡了下去，仙道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就是你私自翻牆頭闖入我家里的原因？” 流川不掩話中
的譏誚。
   “說起這個，那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懷疑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流川死死地盯著面前的無賴。

   “誰讓你一直那么深情款款地凝望著我，讓我覺得如果不下
來跟你打聲招呼還真是一種罪惡！”

    如果眼光可以殺人，仙道肯定自己現在一定死了十萬八千次
了。明明是很緊張的氣氛，可是看著就快要暴跳如雷的流川，仙
道卻覺得自己有種很想大笑的沖動。接著，他果然聽到了笑聲，
卻不是自己的，而是流川的。很輕很輕的笑聲，几乎低不可聞地
從流川那略有弧度的嘴角逸泄而出，明媚的，清麗的，含蓄如飄
落的櫻花，就連原本有些熾熱的陽光都仿佛變得輕輕涼涼的了…
…

   “你應該常常笑的，笑容更適合你！” 仙道也低低地笑開了
，輕輕柔柔地微笑，接著站了起來，硬是擠進了寬大的藤椅，和
流川并排躺著，一起看著牆外那株楓樹。“我說，剛剛為什么看
得那么出神？”
   “……”
   “不回答的話我就當你是在看我了哦！”
   “白痴！”先白了身邊的人一眼，再轉頭看向牆外：“看楓
葉。”
   “現在還沒紅嘛！”
   “等。”
   “那可要等到秋天哦！” 仙道左手枕著頭，仰面看著清澈的
藍天，“百合也很喜歡楓葉的，可已經五年沒看到了！”
   “她的眼睛怎么了？” 流川聽到一向不喜歡關閑事的自己莫
名其妙地吐出這么一句。
   “是我害她的，”仙道盯著那些飄落的櫻花瓣，“我害了她
，她卻那樣微笑著對我說：‘哥，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
……’”
 
    在以后的日子里，流川一直都記得那副景象：像是要擋住刺
目的陽光而遮住雙眼的微微顫抖的右手，唇角那抹憂傷的弧度，
縈繞在衣裳，發間的粉色花瓣……突然就覺得雙目刺痛起來，是
陽光太過耀眼了吧，流川這么想。

   “流川，陪我一起出去玩兒怎么樣？” 仙道突然側過身子，
在就快要睡著的流川耳邊輕聲問了一句。

   “這會兒你倒有精神了！”流川心里咕噥著，也不理他，掉
過頭繼續睡過去。

    仙道笑了笑，也沒見有其他什么動作。過了一會兒，流川突
然覺得臉上痒痒的，忿忿地睜開雙眼，就見仙道放大的笑臉以及
他手上還來不及銷毀的罪証──一把花瓣。

   “流川，你醒了？剛好，睡過午覺就是要活動一下！”見他
仍然沒事人似的笑，流川突然有種試試他臉皮厚度的沖動。

    于是下一刻，仙道左右面皮已被拉長數寸，還不停地上下扭
動著。

   “痛──痛──痛啊──” 

    如愿聽到殺豬似的慘叫聲，流川滿意地松開雙手。

   “怎么辦？變成櫻桃小丸子了！”仙道一邊用手揉著雙頰，
一邊用著充滿哀怨的聲音企圖勾起流川的罪惡感。“為了補償我
，你一定要陪我出去玩兒了！”邊說邊拉住流川的手腕，一把將
他從藤椅上拉了起來，同時還不忘隨手替他拍去身上散落的花瓣
。“一直待在這么大的院子里不覺得氣悶嗎？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唉？這里有籃球架哦！你會打籃球？”
   “廢話！”流川聽到自己不帶感情的聲音。
   “我也會打籃球哦！只是不知道和流川你比怎么樣。”
   “你想知道？”眼眸閃了一下，轉身進了里屋。


    不一會兒出來時，手里已然抱著一個橘黃色的球體。

   “我們一對一比一場，我輸了就陪你出去，你輸了的話，”
扯出抹笑容看著對面突然笑得高深莫測的人，“就再也不要出現
在我面前！”
   “你真不想再看見我？很抱歉，我可是還想再見你呢！所以
這次，流川，你要失望了！”

    笑笑地說完，仙道已一個欺身閃到流川面前，右手輕輕一托
，籃球已到了他手上。飛速運球到籃框下，一個姿勢完美的射籃
，標准的拋物線，盡頭正是籃框中央。

   “流川，該你了！”

    從地上拾起籃球，手指輕輕一托一轉，一團橘黃色已飄忽在
右手食指上。

   “很好！仙道，這樣很好！我一定會打敗你的！”金色陽光
的照耀下，流川唇角也終于顯出了完美的弧度。

    運球，閃躲，假動作。

   “流川，你很強呢！”
   “羅嗦！”
   “不過，我不會讓你的哦！”
   “誰要你讓！白痴！”

    側身閃過，跳躍射籃，“啪”的一聲，球已被打下。

   “說了不會讓你的！”
   “我也從來沒說要你讓！再來！”
   “這回換我羅！”

    無論是運球，假動作，帶球過人，跳躍射籃，都是几近完美
，球果然應聲入籃。

   “我又進了一球哦，流川！”

    流川第一次覺得生命如此有意義，在這個春光明媚，櫻花盛
開的午后，一個總是笑笑的尖頭發的家伙如一陣和煦的微風，突
然吹到他的生命中，使他原本只有一片陰霾的天空變得亮麗了起
來……

   “流川，還有最后一球了！”
   “這一球，我一定會贏！”
   “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你臉色很不好呢！”
   “少羅嗦！我一定會打敗你的！”

    流川，你就這么不想再見到我嗎？可是我……算了……

    裝作對他的假動作沒有察覺，一個轉身讓他閃了過去。

    仙道，你為什么要故意讓我呢？是真的關心我還是……不管
是什么我都不需要！

    跳躍射籃，右手食指卻在射出去的那一瞬間下意識地微微滑
了一下。球射出去了，“碰”的一聲撞在了籃框上。

    流川彎下腰，雙手扶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不用看
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白得跟紙一樣。

    腳步聲漸漸近了，甚至能看到前面地上的陰影，耳邊傳來的
仍然是那暖暖的聲音：“流川，你那一球是故意沒進的！”不是
疑問，而是肯定。

    眼里剛剛還燃燒著的火焰倏地熄滅了，扶在膝蓋上的雙手開
始微微顫抖。流川咬了咬嘴唇，再次抬起頭來時，狹長的黑眸里
隱隱約約帶著一絲笑意：“你是故意讓我閃過去的！”

    安靜得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櫻花
清香，微風吹拂過柔軟的黑色發絲，而眼里的笑意就像那不小心
沾了水的水彩畫，慢慢的，慢慢的映散開……

    無聲的牽起黑發少年白得仿佛透明的右手，彎腰撿起一片粉
色心形花瓣輕輕放在掌心，慢慢合上：“走吧，陪我出去玩兒…
…”

    雖然流川打從心底里認為在如此溫馨晴朗的天氣里實在不適
宜大動肝火，可是在他被仙道拉出家門后還是忍不住想殺人。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流川用眼光狠狠殺著仙道。
   “呃，這個，流川，”仙道抓了抓頭發，無辜地彎起嘴角：
“自從我十二歲那年偷開我媽的汽車和百合出了車禍后，我就只
騎自行車了。放心啦，我用自行車載你很安全的！”邊說邊伸手
拉過流川。
   “放手！等我一下！”過了一會兒，從家里牽了另一輛自行
車出來。
   “你自己騎車沒問題嗎？” 仙道沒有忽略流川仍然有些蒼白
的臉色。
   “白痴！”白了他一眼，徑自騎上車。
   “喂，不用跟你家人說一聲嗎？”
   “他們不在這里！”



    藍色的天空，藍色的大海，白色的海浪來來回回“嘩嘩”地
拍打著細白的沙灘。

   “小時侯，我和百合常常來這里。后來，每當我不開心的時
候，也會自己一個人來。”和流川并排躺在細細的沙灘上，仙道
看著天空飄來飄去的白云，緩緩開口。
   “那現在呢？為什么帶我來這里？”流川閉著眼睛，放輕了
呼吸。
   “因為……” 仙道側了側頭，微微笑開了：“流川，你又睡
著了？不怕我活埋了你？”

    忿忿睜開眼，不意外地看到仙道欠揍的笑臉，流川只覺得胸
中的火氣直往臉上沖。

   “流川，原來你也會臉紅啊！”仙道還在不怕死地戲謔。
   “仙道彰，你想死？”

    再也按捺不住，流川一個翻身扑上去，雙手作勢要掐住仙道
脖子。

   “別，別，流川，手下留情！下次再也不敢了！” 仙道笑著
閃躲。

    糾纏中，流川溫軟的雙唇不小心擦著了仙道的，兩人一下子
都愣住了。流川停止了動作，慢慢翻過身，重躺回仙道身邊。

    周圍的空氣仿佛靜止住了，耳邊只有規律的海浪聲和自己不
規則的心跳聲。流川重新閉上眼，安靜得讓仙道以為他睡著了。

    仙道也慢慢閉上了眼睛，腦海里只有重復的兩個字：流川，
流川……

    為什么帶你來這里？

    因為，想讓你成為我重要的人……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地就像流水一樣，讓流川几乎以為那天海
邊的那一幕是自己做的一場夢。仙道總會在每天的午后出現在圍
牆上，然后輕輕跳下來，和流川并排擠躺在藤椅里，然后，流川
總是在仙道無賴的堅持下，被帶到某個不知名的開滿各種野花的
小山坡，或者，仙道在流川的強烈堅持下，兩人來一場激烈的“
一對一”。



    慢慢的，仙道發現流川越來越蒼白了，也變得越來越虛弱，
他漸漸意識到了什么，開始恐懼起來。終于有一天，當他再一次
坐在那高高的圍牆上時，藤椅上是空的，流川不見了……

    仙道，彰：

    很開心能在最后遇見你，只是，不能和你一起看楓葉變紅了
。

    流川落云（楓） 



   “哥，哥，你怎么了？你在哭嗎？”

    一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小女孩跑到平躺在沙灘上的男孩身邊。

   “百合，哥沒哭，哥只是想起了一個人。” 

    把一張折痕很重的白紙小心地放進貼身衣袋，仙道摸了摸女
孩漆黑的長發。

   “是上次到醫院看我的那個大哥哥嗎？那天他告訴我用不了
多久我的眼睛就能看見了。他的聲音很好聽，那時我就很想看看
他，可是為什么現在他不見了呢？”
   “百合，只要你愿意，你就能看見他的！” 唇角漾出溫柔的
笑容：“你一定可以看見他的……”



    又是一個午后，仙道懶懶地賴在寬大的藤椅里，靜靜地注視
著高高的圍牆外那株楓樹，樹上紅葉爛漫，暖暖地笑開了：“楓
，楓葉紅了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