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尋梅
十七

作者﹕Cross


    他從來沒有愛過我。

    即使,我是他的兒子。

    他從來也沒有愛過我母親。

    即使,她是他結發的妻子。

    或許,那個應該被我稱作父親的人,原本就沒有愛,更加沒

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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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搖曳的燭光襯著秀美艷麗的臉龐,宛若精妙細致的畫作。



    藤真忙著整理翔陽的公務,身為一派之主表面上的風光華麗

羨煞多少人,暗里的勾心斗角傷神勞碌只有自己清楚。



    唉,少了花形在一旁分憂解圍,還真是不太習慣。

    是自己太過于依賴他了?或許。

    自從揚名立萬光大翔陽之后,那個人離開自己的次數屈指可

數,差不多習慣了有人陪伴的日子……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尤

其是在時事動蕩的現在。



    想起花形,不由得想笑。几日前傳回的信函上,報告了送親

隊伍的行程和仙道的事情,這是自己特別的吩咐。內容詳盡,用

詞恭謹,與平日沒有分別,但藤真就是能一眼看出字里行間的疑

惑,几乎可以想象出花形提筆時眉頭緊鎖的樣子。提醒過他好几

次了,皺眉很容易未老先衰的,總是不聽……



    其實,很明白花形的疑問是什麼,不是不想告訴他,只是實

在不知應該從何說起,又應該怎麼說,畢竟……是不怎麼光鮮的

事情。所以選擇了沉默。



    為什麼會特別的在意仙道呢?答案是一向嚴謹自己也有些哭

笑不得的──不知道。



    真的不清楚呢,如果一定要找個理由,恐怕是那種似曾相識

的溫暖感覺吧──一如多年前那個不知名的人,送給自己的第一

捧陽光──淡漠閑散,卻使孤寂的自己有了活著的溫度。



    仔細想想,自己今天的成就還真是得益于那個清冷的早晨哪

。



    咳咳,該死,又要去太醫那里看病吃藥了,裝模做樣的老家

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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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真沒有想到,今天的例行就醫會碰上那個意想不到的人─

─太傅田岡。那個執掌天下大權,與太師分庭抗禮的人。



    遇見他,幸與不幸?



    真是奇怪,當兒子遇見久別的父親竟然會有這樣的反映。藤

真的嘴角是很想笑的,但心里卻空蕩蕩的擠不出絲毫的情緒。這

算什麼?



   “真兒,一起回去吧。”音調聽起來是那麼的寵膩,充滿父

子間的溫情脈脈。

   “是的,父親。”他的口氣冷淡,一如桌上早已冷掉的清茶

。



    返回的途中,田岡臉含微笑,看著車窗之外。



    窗帘外的百姓,全部閃道道旁,垂手而立,禁軍,儀仗隊在

前后左右為自己呼擁開道。



    ──一個人能有這般威風,在萬人之上而又不一定在一人之

下,也算是無憾此生了吧?

    ──可是,一旦失去了呢?這恐怕比從來沒有過的下場更難

堪!



    當他想到這里的時候,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竟像小孩子惡

作劇得逞之后帶著天真的狡猾。



    做在一旁的藤真卻從心底禮冒起了寒氣。



    ──太傅能投聖上之所好,但誰也猜不透太傅的心理。至少

,藤真不知道。



    ──因為藤真曾親眼見到過太傅最開心,最溫柔的笑臉,而

那場景,是他想極力遺忘的。



    這個人的存在,遠比一把刀,一柄劍,一場殊死對決所帶來

的威脅恐嚇更加令人感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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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親──

    從來沒有愛過他的兒子。

    也從來沒有愛過他的妻子。



    有時我會想問這個總是在我面親,在母親面前溫柔有禮得無

可挑剔的男人,“你曾經……愛過誰嗎?”



    答案,我是不知道的,因為幼小的我雖然不懂世事,但也能

隱約體會到說錯話的下場。



    這個世界再如何的冷漠麻木,活著,總是有誘惑力的。



    他或許疼愛過我,即使那只是被稱作‘不討厭’的施舍。因

為,他畢竟沒有像對待那些孩子一樣對待我,僅僅只是把我送到

了翔陽,一個還是人間的地方。



    是的,那些孩子。

 

    父親──請容我如此稱呼那個人──第一次讓我知道那些孩

子的存在,是在我學有所成之后。



    當時的自己或許二十左右的年紀,已經是翔陽出類拔萃的高

手,更是江湖中令人生偎的年輕劍客。不過,在見到那些孩子之

后,才真真正正的體會到什麼是‘高手’,不,更貼切的形容應

當是‘殺手’,一群生活在黑暗中掙扎著生死的人,年紀最多超

不過十一二歲吧。



    他們,或她們是稱呼父親‘主人’的,真的非常合適──主

宰生命之人。



    當時只是驚鴻一瞥,隱約的記得在沉悶凝滯的空間里,有一

雙清澈溫潤深沉如海的眸子,似乎是那里唯一的鮮活。





    兩年后第二次到那個地方,隨行的多了一個人,江湖上赫赫

有名的邪派魔頭,惡名昭彰,武功登峰造極,一個讓全武林唾罵

卻又躲之唯恐不及的危險人物。那人看我時的眼光充滿了猥瑣,

哼,一個性喜漁色的混蛋。



    父親和那人商討著,對方似乎很不滿意,總是言辭閃爍的暗

示著什麼,父親則一直是莫測高深的笑著。最后,對方指著父親

身后的人笑得很垂涎,父親點頭之后,那張油頭粉面的臉孔似乎

充滿了興奮。



    這時我才發現這里還有別人存在,什麼樣的人會有如此鬼魅

的身手?



    身后的年輕人是俊朗帥氣的,閑散隨性的態度,陽光燦爛的

溫和笑容,諱莫如深的溫潤眼光,瀟瀟洒洒的站在那里,輕易的

吸引著別人的注視。為什麼自己會沒有察覺到他的氣息呢?



    …………



    之后,我隨著父親到了某個房間,看到了我一生中最不知所

措的事情。



    不大的石室,地上鋪著地毯,正對面有琴桌,桌上放著古箏

,其左有盆景,是棵三尺余高的古松,盤根錯節好像有五六百年

,蒼老而彌堅。在旁的茶几上置有蘭花一盆,清香怡人。最惹眼

的是右邊的屏風,巧奪天工,山是山,水是水,人是人更像人,

如此的物件可是天下絕無僅有。



    高雅脫俗,是用來形容這里的。



    一道屏風卻隔絕了兩個世界。



    血,散發著超出自身色彩的艷麗淒美噴洒在每一個角落。



    地上是兩具交纏的身體,靜止不動,沒有誘人犯罪的呻吟,

沒有汗水淋漓的糾纏,沒有劇烈的掠奪侵占……是的,誰會指望

一個沒有頭的人做些什麼呢?



    怒目圓睜的頭躺在父親的面前,至死也不會相信自己在高潮

時刻會身手異處吧?所以,失去了頭的身子還死死的掐著身下年

輕人的脖子,眼里還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驚恐。



    活著的人笑笑的看著我們,白皙的皮膚上猩紅點點,吻痕,

死人留下的,血跡,又是誰的?代價嗎……?推開剛剛還深埋在

自己體內的人,漫不經心的牽動著嘴角,又是充滿陽光氣息的迷

人笑臉。



    但是,我注意到了,那舒展的眉頭有一瞬間的合攏,隨即又

散開。



    很想說些什麼的,卻發現根本是無從開口。立場這種東西,

我是沒有的。



    我所認為的理所應當的遺憾憤怒,在他的面前是沒有價值的

,因為他不在乎,閑散隨意的一如剛才。



    沒來由的感到暈眩,不知是為了血的艷麗,還是面前燦爛的

笑顏。



    而沉默不語的父親卻流露出了最快樂,最溫柔的笑容。看的

出來,這個結果是他想要的。



    隔天清晨,我早早的跑到外面散心。



    昨夜失眠了,腦海里全是迷人的笑輿死亡的氣息,兩者不斷

的交織更替,一種全新的突兀的恐懼深深的盤旋不去,我不知道

怎麼了,只有逃命似的尋找著陽光的安慰。



    在溪水潺潺的地方,我看到了那個微笑的主人。見到我,他

并沒有多余的驚訝,只是微笑的等著我開口。而我,沒來由的感

到了平靜與溫暖。



    或許是我臉上的焦躁出賣了我,或許是我眼中的不安暗示了

他,那個微笑的人從水邊捧了一把清澈透亮的溪水送到我的面前

,安慰似的說道:“屬于你的陽光在這里,你只是不愿意尋找罷

了。”



    陽光嗎?是的,澄澈的液體反射著陽光的亮度,被盅惑般接

了那流動的液體,從中看到了自己迷惑的臉和欣喜的眼。



    不愿尋找……嗎?



    不,我知道的,自己一直不斷找尋的就是這溫暖著別人的虛

幻的東西。不明白為什麼那些無欲無求的平常人家可以輕易擁有

的,自己卻是無論如何也抓不住。或許可笑,但心中有一個念頭

是想找到自己那一份溫暖的。



    現在,是得到了嗎?這清涼的熱度?



    當我的理性還極力否定這份感覺時,感性卻更早的沉迷在其

中,貪婪的享受著‘我的’陽光,是的,僅屬于我的……我的…

…



    完全清醒時,已經日正當空了。恍惚了那麼久嗎?想起來,

當時真是大意,現在是沒有機會犯那樣的錯誤了。



    感謝那個不知名的人,雖然從未說出口。



    沒有下一次了,那個人也無緣聽到我的感謝了。一場大火結

束了一切,几乎包括父親的生命。



    無緣吧……好像只有這個借口是可以消散那份淡淡的空虛的

,而我的心正需要這樣一劑良藥。



    接下來,就是活著的自己努力生存的事情了,直到現在,仍

然繼續的努力活下去,為了心中的陽光,為了那一分屬于自己的

溫暖。







∼待續∼
(好像應算作是追憶篇,但喜歡湊數的我閉著眼睛將它算作 17,真是……不負責任啊,拖了一個星期的東西還如此敷衍,我 ,我──真是對不住大家。(掩面泣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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