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屑
作者﹕Echo

一

    請你尋出霉綠斑斕的銅香爐,點上一爐沉香屑,聽我說一支關于我的
故事。你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我的故事也該完了。

    我記得,那是一個很冷的初冬下午。

    直到越野把我拖進那家極小而狹長的銀飾店,我都沒搞清楚越野為什
么在我那么不耐煩的時候還居然興奮的起來。本來嘛,他給女朋友選首飾
關我什么事,干嘛要拖我一起來耗時間!不幸的是這種想法僅僅保持了兩
秒鐘,因為我從稀薄的黑暗中找到了那個店主。

    就算我常被人稱為帥哥,我仍認為“帥”這個字早已被世人糟蹋得一
錢不值了。所以,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那年輕的男孩子,真的很美麗。

    那男孩子跟我差不多大的樣子,夜一般黑的頭發,瓷一般白淨的膚色
。店里的燈光像液態的琥珀,稠密而厚重。而他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坐在店
的深處,像一株清淨的蓮花,無瑕,而且純粹。

    越野跟他打招呼,說想幫女朋友挑一枚戒指。他就輕巧的取出兩只方
形的木盒。柔滑的黑絲絨上面,點點銀光如繁星一樣閃爍。很冷的下午,
幽深的店,迷幻的音符,驚艷的男孩子。我開始有點恍恍惚惚。

    越野的事完得很快──在我看來似乎太快了一點。心開始無端地沉沉
往下墜。但越野的一句八卦問話很有效地阻止了這種下墜:“喂,仙道,
你要不要我也送你一枚?”
    要在平時的話越野會馬上被我肢解掉,但現在,我發現自己居然也很
八卦地笑著答了一句:“好啊,求之不得呢。”

    于是,那男孩子又垂下頭,開始幫我選。他這次是為我選的,只為我
一個人。我莫名其妙地有點喜悅地想道。心底的一點微小的幸福仿佛是那
些嵌在黑絲絨上的異星一樣開始閃爍。幽暗的心情中,這一點銀亮的光芒
明顯得几乎眩目。

    我几乎是帶著一種神聖的敬仰心情看著一枚枚戒指經過他修長纖細的
手指。因為我無從決定讓哪一枚跟我走,所以他親自試給我看。可惜正是
因為這樣我更加無從選擇。任何一枚戒指在他的指上都那么完美,仿佛每
一枚都是只為他而生的一般。

    最后,男孩子想了想,從自己的無名指上摘下了一枚指環──我相信
那一定是他自己的愛物,而他卻把它放在掌心里托到我面前,說:“看看
這一枚怎么樣好了。”

    我 拈起那枚指環,仔細地看了看。那是一枚青銅的尤物,凝重而不
失明快的造型竟是從未見過的獨特。我把他小心翼翼地戴上,在沉厚的燈
光下,青銅獨有的冷冽光澤讓我忍不住地覺得,這枚指環應該屬于我。

    我相信一定不止我有這種想法。因為在抬起頭的一剎那,我瞥見那男
孩子眼中閃過的一絲微光。直到多年以后,每每回想起這一幕時,我仍然
固執地把這一絲表情理解為:欣喜。

    越野已經在付錢了。而那男孩子則從越野遞過來的錢中抽出几張,安
靜地重新遞還給越野。

   “可是,你只收了一枚戒指的錢啊。” 越野難得會那么和顏悅色地說
話。
   “哦,另一枚是送他的。”

    安靜的聲音優雅地在店中流淌。

    不過,我卻真的被這句話弄的有點受寵若驚了,于是,我十分煞風景
地脫口而出:“為什么呢?”
   “……因為,你是唯一一個,除了我以外,能夠適合這枚指環的人。
”



    直到踩在大街的地上,我仍懷疑我剛才是不是做了個夢。

    為了拼命說服自己剛才經歷的真實,所以,不住地抬手,對著那枚指
環發呆。

   “拜托你不要在大街上對著手笑得像個花痴好不好?!要不就干脆跟
我保持至少十米的距離,免得人家以為我是瘋人院守門的!”
   “……越野,你是怎么知道那家店的?”恍惚中,懶得跟他計較。
   “你沒聽說嗎?你這個有名的采花賊居然不知道那家店的店主是個遠
近皆知的冷美人?”
   “……”越野那張臭嘴實在讓人想不揍他都難。
   “聽說為了看他一眼而特意跑到他的店,几乎將店買空的人多得可以
繞地球一圈,但他從來都是那樣,冷淡而禮貌地拒絕。聽說從沒有人看過
他笑哦。”
   “是嗎。”我淡淡地接口。心里卻說不清是什么感覺。
   “是啊。有人說他就像一塊冰晶,絕美卻冰冷。當別人試圖接近他時
,他就在那人面前消失了,無影無蹤。”
   “……我想讓他笑。”我凝視著指環,輕輕地說道。
   “仙道,你該不會是想‘那個’他吧?!”
   “你偶爾也用用你那個生鏽的大腦吧。我有女朋友你又不是不知道!
”

    是的。我有女朋友,前兩天跑來向我表白的武園高中的校花。

    但是,假如“女朋友”是唯一的阻礙,或者說,假如我沒有女朋友,
那又當如何?

    還好以越野的智商不足以問出這么深奧的問題。可是,我卻開始思索
了。



二

    只過了兩天,我鬼使神差地又去了那家小小的店。

    如愿以償地看到了那個男孩子。他穿了一件白而寬的衣服,以一種纖
塵不染的純淨在店的深處靜靜地綻放。盡管已是第二次光顧,卻仍不禁驚
嘆于那份純美。

   “你好。”我微笑著對他點點頭。
   “……”寒星一樣的眸子,筆直地看向我。
   “還記得我嗎?”

    說實話,在這句話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真是傻得無可救藥
。每天上他的店來的人多得數不過來,他又怎么可能在眾人之中獨獨記住
自己呢?

   “……當然。”他仔細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很肯定的答了一聲。
   “今天來看什么呢?”他一邊說,一邊從椅子上下來。
   “給女朋友買耳釘。”有時候女朋友這種東西作為借口還是蠻好用的
。

    他仍如兩天前一樣輕巧地取出几個綴滿銀光的盒子,然后,他安靜地
回到琥珀色的光暈中,看著我仔細選耳釘的模樣。

    微微俯下身,命令眼睛只注視那些耳釘。急切地想打破這種寂靜,因
為怕心底的熱會燒灼到臉上。

   “還沒吃飯嗎?”情急中,只找得出這句不怎么樣的搭訕。
   “啊。”淡淡地答了一句,眼睛不急不徐地流連。

    盡量的拖延時間,后來實在覺得不應該這么賴在這兒了。

   “就這兩枚吧。”

    兩枚方形的萊茵石耳釘,一枚藍如海水,一枚紅似火焰。

    男孩子安靜地接過來,輕輕地在后面綴上耳座,放進透明的小袋子中
遞給我。于是我看到他的左手無名指,一枚青銅的指環完美的貼在上面。
我本能地低頭看自己指上的那一枚。一模一樣。

   “……你戴指環很好看。”我說的是真話。
   “……你也是。”還是那樣淡漠的語氣。一種禮節性的客套。

    但我還是很高興。出了店門以后,回想起剛才那句淡淡的“再見”,
忍不住的一陣快樂──他說的是“再見”,就是下次可以再去的意思吧。

    想入非非…

    不過,自己是去送錢給他,他當然歡迎啦!

    我的那一天就在這樣忽悲忽喜的心情中度過。那男孩子像一朵隱藏在
黑暗中的惡之花一般左右著我的思想。我并不覺得自己喜歡上了他。我想
,只是一種,對于美麗最本能的渴望吧。 



三

    一星期的煎熬終于結束,又可以到那家店去了。

   “?!他沒在嗎?”

    几乎是喊出了這句話,我茫然無措地站在店里,對著一個很丑的男孩
。

   “是啊,他有事出去了。需要什么嗎?”
   “他什么時候回來?”
   “這個就不太清楚了。”

    同樣淡漠的語氣,在我聽來卻那么討厭。包括沉香色的燈光。我覺得
今天真是倒運死了。

   “哦。那我走了。”

    我悵然地往外走。快到店門時,一陣清爽的微風伴著優雅的低聲拂到
我的臉上。

   “有事嗎?”
   “……”說不出話來,感覺像在看小說。
   “?”
   “你……回來了?”很白痴的一句廢話。早知道就不說了。
   “……”看白痴的眼神。
   “那個……其實也沒什么事……順便過來看看而已……”
    他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后說:“進來坐一會兒吧。外面很冷。”

    我直到現在才發現,我其實是個很容易被擺布的家伙。

    比如現在,我就乖乖地跟著他走進店的深處,走進昏黃的光柱中。直
覺告訴我此刻似乎應該說點什么,但是偏偏什么都說不出來。

   “……能跟你……作朋友嗎?”鼓了無數次的勇氣,我開了口。
    正在脫外衣的手停了停,然后,轉過身,仍是那樣淡淡地對我說:“
現在不是已經是了嗎?”
   “可是,我連你的名字……”
   “流川楓。”


    回去的路上,感覺星星都在向自己微笑。

   “流川……楓……”

    真是個美麗的名字呢,就像擁有它的那個人一樣純淨。已經是朋友了
哦!我一個人在冷冷的街上雀躍不已,卻弄不懂那么興奮的真正原因。



四.

    從那以后,我逃課的目的不再是打球  睡覺  或是別的什么,而是那
片淡漠的黑暗,沉厚的燈光和那朵只存在于黑暗中的惡之花──不知為什
么,我喜歡這么稱乎流川,盡管流川的純粹跟“惡”這個字是可以作反義
詞的。

    經常對著手上的青銅指環發呆。送人戒指,這應該是很曖昧的吧。但
流川的淡漠讓我忍不住懷疑自己那么動心是不是不太正常。

    慢慢的我發現,其實流川并不是如人所言的那么冷漠。他是個安靜而
禮貌的孩子,只不過,對于“喜歡的東西”和“不喜歡的東西”,他通常
會清楚地表現在臉上。所以,他并不熱衷與敷衍那些仰慕他的人──除了
我以外。當然他對我也并不是敷衍。經常在他的店里流連不去,連我的女
朋友都開始有點不高興了。

    不過,為了能讓流川笑,女朋友之流又算得了什么呢?


    傍晚的時候,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茶清冽微苦的味道緩慢地在空氣中蔓延開來。深黃的燈光溫柔地傾瀉
。流川的心情也好像很好的樣子。

    他照例坐在那張腿很高的椅子上,握住茶杯暖手。我們有一句沒一句
地聊著,很舒服的氣氛。

   “流川,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

    我知道,這算是默許。

   “這種指環,”我抬起手,“怎么會有兩枚呢?”
   “……”
   “?”
   “……”
   “……不想說也沒有關系。”
   “……”
   “……”
   “……我母親她……”
   “?!”嚇我一跳。
   “她去世的時候給了我這兩枚指環。她說……我注定會遇到一個人…
…只有那個人能夠戴那其中的一枚……”
   “……”是真的開始受寵若驚了。
   “所以我想,也許因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吧。”
   “……”有點失落。

    流川不再開口。茶的綠霧一蓬蓬地暈進他的眸子里面。

    我看看表,已經不早了。于是,拿起靠在牆角的傘。

   “我走了。流川你還不回去嗎?”
   “……我沒帶傘。”
    看了看手中的傘,對他微笑:“一起走吧。我送你。”


    與流川并肩走在冷寂的街上。輕微的腳步聲在瑟瑟的雨聲中時斷時續
。剎那間閃過腦海的是一個很土卻無比真實的想法:希望永遠走不完這條
路。

    抬起頭透過透明的傘面看路燈,發現很美,于是捅捅身邊的流川,讓
他看傘面上晶瑩的水珠。

    流川的眸子,明亮得像其中的一顆水珠。

    感覺到身旁輕微的戰栗,我突然有一種想要擁住那個身軀的沖動。用
力的甩了一下頭,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到了。你回去吧。”
 
    驀地停下腳步,怔怔地看著流川。

   “……好吧。那,早點休息。再見。”
   “恩。”



五.

    坐在店中對著一個大大咧咧的人,我是愁容滿面,流川是緊鎖眉頭。

   “好啦南烈!該走了吧!”
   “急什么呀仙道!下午不是沒有課嗎?”
   “好啦你!!……對了,你不是說……你昨天下午告訴我說有個漂亮
美眉今天要跟你約會啊!”
   “搞錯沒有啊,你昨天下午不是翹課了嗎?我到哪里去告訴你呀?!
”

    嚇出一身汗。

   “唉呀總之你快走啦!!聽話聽話……”
   “真是……哎呀你別用推的嘛!不過,仙道,我總算知道你翹課的真
正原因了哦~~果然是~~”曖昧的眼神,溜倒流川的臉上。
   “我明天再來哦!!”
   “好啦!快走吧你!”

    看著那個瘋瘋癲癲的人走遠,我嘆了口氣,反身走回店中。

   “對不起哦──”低聲道歉。
   “……以后,別帶亂七八糟的人來,否則連你也別來。”

    冰冷的聲音。我從未聽過流川這樣跟我說話。心劇烈地縮了一下。

   “流川,真的很對不起,我沒想到他會跟來……對不起……” 一邊說
,一邊考慮把南烈剁成十八塊還是三十六塊。
   “……算了。反正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你原諒我了?”小心翼翼地窺測流川眸中的表情。
   “……”淡漠。
   “真的原諒我了?”不放心,又加一句。
   “……”還是淡漠。
   “真的嗎?”不敢確定……

    等我看到流川額上暴跳的青筋時已經晚了。

   “哇!好痛!!”
   “大白痴!”

    流川他……的確……很可愛呀……



   “怎么今天仙道沒來嗎?” 一副老熟人的嘴臉,南烈一頭撞了進來。
   “……”一看見那張臉就火大。
   “哦是了,我怎么忘了,他有跟我說過今天是他女朋友的生日……”
   “……”無聊。

    就這樣南烈開始一個人滔滔不絕。流川冷漠如昔,到實在被南烈逼急
了時才勉強回答他一兩個字。

   “我要關門了,請回。”忍無可忍,決定回家。
   “哦對不起,怎么坐了那么久……”訕訕地站起來,“流川……你是
叫流川對吧?你怎么回去呢?”
   “……”關這家伙什么事。
   “不如我送你吧。”眼放綠光~~
   “不用了,多謝。”說完后,徑直走出店門。


    最終還是懶得跟那個人拗。于是,一言不發地坐進了那個人叫來的車
,心里滿是鄙夷──不就是一暴發戶么?

   “流川,你很討厭我嗎?”

    那還用問。

   “你一定很討厭我吧。”

    明白就好。

   “其實……我很希望能跟你做好朋友的。”

    聽起來還算誠懇。

   “因為,從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
   “到了。”打斷那人的嘮叨。
   “……那好吧。再見。”
   “恩。”打開車門。

    回頭要走,被身后的人叫住。

   “流川!”

    又干嘛?!

   “我還可以到你那兒去嗎?”
   “……隨便。”

    本來嘛。如果南烈安心要來,自己總不可能把他打出去吧。



六.

    那天當我邁進店門時,就敏銳地覺察出,流川不大對勁。

   “喂,生病了?”
   “沒……沒事……咳咳……”

    咳成那種面紅耳赤的樣子,還說沒事!

   “要命!我剛好有事要出去,學校要派我做交流訪問學生,到英國去
,下個星期才回來得了啊!”
   “你……你不在關我什么……咳咳……什么事……”
   “得了吧,不把你牢牢看住了,你會吃藥才是怪事!”
   “白…白痴……”
   “把你放到誰家去呢?……傷腦筋……”

    流川一直都是一個人住。而他也還算爭氣,并不常生病。但這也無形
中讓他成了一個不會照顧自己的孩子。所以,在他生病時把他留下,這無
異于把他殺了。

   “不…不用了……咳咳咳……”

    越野這几天跟他女朋友打得火熱,讓他單獨照顧流川估計是不可能的
……福田么…那張臉恐怕除了他自己沒多少人受得了……魚住?得了,比
福田好不了多少……

   “喂,我說……不用了啦……”

    想來想去,很不情愿的想到一個人:南烈。

   “你…你有沒有在聽啊……”

    南烈雖不大老實,但讓他在這几天到我家來幫忙照顧一下流川,應該
不會有什么問題──反正我是和越野合住,我不在時還有越野,諒南烈也
做不出什么過分的事──我在想些什么!!總之,目前只好這么安排。

   “流川,我讓南烈來我家照顧你好不好?不要擔心,越野在家。”
   “我…我不要……”
   “好啦你別那么倔了!我一個星期后回來。假如你到那時還沒好,我
就跟你算帳!”

    就是這個決定,讓我后悔了一輩子。


    因為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事前我并沒有通知越野要他看好南烈
和流川。所以,南烈輕易的通過了越野這一關,把流川從我家接到了他家
。



    流川昏昏地半躺在車座上。一路輕微的顛簸,然后,覺得車停了下來
。

    這里是?

    一座很大的房子。暴發戶的感覺。

    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把自己弄進了一個房間。很軟的床。

    隨即,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來,喝下這些藥去吧。睡一覺就沒事
了。“

    這老頭是誰?不過,看上去并不像是壞人──或許是管家吧。

    實在沒力氣拒絕,于是,乖乖地給灌了下去。

    重新倒回床上。頭越發痛了起來。

   “吃過藥了,”心想,“一會兒就好了。”

    不想卻越來越不妙起來。現在不止頭痛,整個身體都像在火上灼燒,
無法抑制地急速喘息著,心臟像是要炸裂開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突然想起了南烈第一次到自己店里來的情景。他在走的時候…回頭看
了自己好几眼……為什么會突然想起這一幕來呢?是因為似乎又感覺到了
那種猥褻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巡探……黑夜更濃,那種目光似乎越來越近
……一剎那,感到毛骨悚然。

    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又力不從心地倒了下去。

    有人在這房間里。



    流川整整昏迷了五天。一直高燒不退。

    在另一間屋子里,那個管家老頭子正在給南烈換藥。

   “哎喲!你輕點兒!!他倒真是貞烈啊,都病成那樣了還有力氣反抗
……哎喲!!叫你輕點兒!!不過,他的味道還真是令人欲仙欲死啊……
就算被弄得再慘些也值得……喂,杉本,你給他的藥到底是不是那種啊,
怎么好象沒用?!”
   “是那種沒錯。少爺,請把繃帶遞給我一下。”
   “他還沒醒嗎?”
   “是呀少爺。要不送他上醫院吧。”
   “不行!那樣的話他不是就可以逃走了嗎?”
   “那……要不讓深口醫生適當地給他輸點液,否則……怕以后會不好
辦……反正深口是少爺的私人醫師,應該有法子堵住他的嘴……”



七.

    流川醒來時,已是第八天中午。

    努力支起身體,睜大眼睛一遍遍地看這間屋子。

    驀地,用力跳下床,扑到堅硬的門上。那道門上有一個小小的窗一樣
的洞口,可以看到那天的那個老頭正在外面打盹。

    不顧一切的用力打門,將老頭驚醒。

   “……?啊,孩子,你終于醒了啊!”
   “……”頹然倒在冰冷的門上,渾身無力。
   “你可終于醒了……少爺他……對不住你……”

    開始老淚縱橫。

    流川定了定神,取下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青銅指環,努力將手探出門
外,遞給那個老頭。

   “請你……幫我……把這個送到陵南高中一個叫……仙道彰的人手里
……告訴他……我在這里……”
   “放心孩子,我一定會幫你的……我們少爺……他實在……”

    不愿回想,所以,打斷。

   “請你……務必把它……交到仙道彰那里……謝謝……”



   “少爺,這應該怎么處置?”

    杉本必恭必敬地站在南烈面前,手中托著那枚指環。

   “他說讓你送去給仙道?”

    漫不經心地拈起來,戴上后覺得,不論怎么看都只是一枚普通灰暗的
廉價貨,于是,褪下來扔到杉本手里。

   “過來,我告訴你怎么做……”



   “流川!我回來了!!”

    放下包,我沖著內室大聲喊。

   “啊,仙道!”越野這小子難得今天乖乖待在家。
   “流川呢?”張望。
   “南烈說把流川帶到他那兒去會比較好照顧一點,所以我就……”

    來不及聽完越野的話,一種不詳的預感驅使我立刻轉身沖了出去。

    南烈那小子……會在學校嗎?



   “仙道彰先生是嗎?”

    我回頭,一個老頭子站在不遠處,對我微笑。

   “哦,是的。請問您有什么事嗎?”我認識他嗎?
   “我是南烈少爺家的管家杉本次郎。”
   “您好。”
   “今天來打擾,是想幫流川先生和少爺給仙道先生帶句話。”
   “!?”果然與流川有關!
   “流川先生跟少爺去了新西蘭。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讓你忘了他。
”

    在攤開的掌心里,我看見了那枚青銅指環。

   “這……你……你一定搞錯了!!流川他……”
   “那么我走了。再見。”

    手中的指環嵌進了掌心,卻不覺得痛。

    青銅冷冷的感覺,不再帶有流川的體溫。

    其實,當時如果我仔細看看那枚指環,就可以發現凝在花紋凹處的血
跡。青銅的色澤,血液染在上面乍眼的確看不出來。但那凹處全變成暗紅
色的了,細看是可以辨認出來的。

    但是,我,沒有。



八.

    后來我才知道,流川那時是怎樣的盼望著我去救他。他被南烈囚禁在
一個暗無天日的小房間里,就連窗戶上都釘滿了鋼條。每當南烈妄圖再次
碰觸他時,他總是亮出一塊鋒利如刀的碎瓷片。

   “放我走。”

    回答他的總是鐵門關上的冰冷聲音。

   “放我走!”
   “你給我乖乖地呆著!”惱羞成怒的聲音,因為被刺破的手。

    門砰地關上了,只留下一地破碎的死寂。



    漸漸的,心開始緩慢地壞死。

   “大哥哥,你怎么會被他們關在這里啊?”

    稚嫩的童聲打碎了窒悶。流川抬起眼,一雙亮亮的眼睛出現在門上的
小窗里。

   “你做錯事了嗎?”

    有嗎?

   “我以前做錯事的時候他們也會把我關在黑屋子里,不過,几天后他
們就懶得理我了。”

    這孩子……是誰?

   “……所以,他們過几天就會放了你的。到時候我們一起玩吧!”
   “……他們不會放了我。‘
   “你在說什么啊?這几天很孤獨的話我會溜出來陪你的!”
   “……恩。”
   “我要走了哦,要不他們又該罵我了。再見!”

    聽著那個小男孩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許久冰封的心開始有了松動。



   “為什么他們那么久都還不放你?”

    困惑的童聲在門口響起。

   “……”說不出話來。
   “…是因為我表哥吧?”
   “?”
   “就是他們喊的少爺。”

    哦,南烈。

   “爸爸不要我,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被丟在這兒了。但他們都不喜歡
我,因為我沒有媽媽。”
   “……我也沒有。”
   “大哥哥,你別難過……” 著急的聲音,“我們一起玩就不會孤獨了
呀!”
   “……恩。”
   “我叫小汰,他們都這么喊我。”
   “小汰?”
   “恩!我……”
   “小汰----”遠遠地,有人大聲呵斥。
   “哦,來了!”慌忙地答應,又回頭,沖著門里說,“大哥哥,我要
走了,再見!”



   “大哥哥,這個送你!”

    輕輕落入掌心的,是一片艷紅如血的楓葉。

   “外面真的好美,但你出不去,所以我想把秋天帶進來給你!”

    已經是……秋天了么……

   “對了,我本來還想帶一只會唱歌的小鳥給你的,可是我太笨,老抓
不住它……對不起哦,大哥哥!”
   “……小汰,謝謝你……我已經得到那只小鳥了……”



九.

   “哥哥,你有特別想得到的東西嗎?”
   “……有。”
   “是什么呀?”
   “……自由。”

    跟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說這些,不知他聽不聽得懂。

   “你很想出去嗎?”
   “恩。”
   “……你出去后,就不能跟我玩了吧。”
   “……”不愿騙這個孩子,但也不忍傷他的心。
   “外面……有你特別喜歡的人吧。”
   “喜歡?”

    突然覺得,這個孩子,真的很早熟。

   “是呀!就像大哥哥你,就是我特別喜歡的人呀!”
   “恩。”只有聽這個孩子說這句話不會讓自己害怕。
   “好了,大哥哥,我要走了。再見了!”
   “再見。”從小窗中伸出手去,撫摩那孩子的臉蛋。
   “……大哥哥,我希望…你得到自由……”
   “……恩。”



   “小汰!怎么回事?!誰把你打成這樣?!”
   “沒事的大哥哥,一點都不痛!真的!”
   “他們為什么打你?!”
   “……”
   “我求表哥放你,結果就……”
   “……小汰,聽話,以后再也不許這么做了。”
   “可是你……”
   “有你跟我玩,我……已經……不想出去了……”
   “真的嗎?大哥哥,你會一直留在這里跟我玩?”
   “……真的。”

    小汰不知為什么到現在都還沒來,但愿不要是又“闖禍”了……

   (外面有你特別喜歡的人吧。)

    喜歡的人?

    正在發呆,突然聽到門鎖輕微的響動。心慢慢地提了起來。

    在自己緊張的注視中,門,那道禁錮了自己整整半年的門,豁然洞開
。

    一個小小的孩子,微笑著站在門口。

    纖弱的身體上仍遍布傷痕,但那雙小鹿般溫柔的眸子卻閃爍著快樂的
光芒。

   “大哥哥,你得到自由了哦!”

    這孩子,是怎么弄到鑰匙的?!

   “杉本老頭在打盹,我就把鑰匙偷出來了!”
   “小汰你太胡鬧了!!被他們發現你會被打死的!!”
   “……我只是想看你開心嘛……”
   “……”不忍再責怪他。只是,自己怎么能一走了之?
   “你快走吧!等會兒杉本醒了我就救不了你了!”
   “可是……”
   “好啦大哥哥!你可別自己沒走成還害我挨頓打!”
   “小汰……”
   “來,走這邊不會被發現!”

    很久沒有體會奔跑的感覺了。

   “好嘍,我得回去把門鎖好了。再見了,大哥哥!”
   “小汰…對不起……不能跟你玩了……”
   “你高興就好啦!”

    再一次地凝視這個小小的孩子。或許,他會因為這次的舉動被那些禽
獸打死。

   “小汰……我…下次一定陪你玩……所以……不論發生什么,一定要
等我來……我們去一個…沒有悲傷,也沒有痛苦的地方,好嗎?”
   “恩!大哥哥,說話要算數哦!來,打勾勾!”



十.

    流川不在的這半年多,我仍堅持每天去他的店。

    我那時想,多傻,人家已經讓我忘了他了,還這么死纏不放。可是,
習慣無法改變。一邊對自己的沒用搖頭嘆息,一邊不由自主地又朝那個方
向走去。

    ?!

    今晚……好象不太對勁……

    平時那個很丑的男孩在這個時候早就關門回家了,但今天,店里依稀
有燈光透出。

    小偷?!

    我心一緊,拔腿就朝著店門狂奔而去。我不希望有不潔的手玷污了曾
經屬于流川的東西。很諷刺吧。在我心中那么純潔無瑕的蓮花,終究還是
脫不了世俗銅臭。南烈是很有錢的,我知道。

    氣喘吁吁地一頭沖進店里,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心跳停止。

   “你不是跟南烈共赴新西蘭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我痛恨自己當時那種含諷帶刺的語氣,但我忍不住。

   “誰告訴你的?”不停地收拾東西,空洞淡漠的語氣。
   “是真的嗎?”我是真的憤怒了。
   “不是。”很肯定的回答我。
   “……那么,告訴我,這半年多的時間,你去哪兒了?!”
   “……你沒必要知道。”
   “我有權知道!我是你的朋友不是嗎?”
   “……我不想說。”
   “……哼,好,這就表示,你對你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是吧?!”
   “……”
   “南烈是怎么疼你的?”
   “……”
   “從此以后攀上了這根高枝,這小小的店當然也看不上眼了吧!”
   “……”
   “南烈對你……”
   “夠了!!”

    我呆住,看著突然爆發的流川。

   “你想知道?!好,我告訴你!他把我鎖在一間屋子里整整關了半年
!他趁我生病時……把我……”

    完全怔住,呆呆地看著流川。

   “你滿意了嗎?!我的指環你沒看到嗎?為什么不管不顧?!”
   “我……”

    面對完全偏離軌道的事實,我手足無措。

   “我一直在想也許你會來,結果呢?!”

    怎么會是……這樣……

   “…算了。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我只是……恨自己罷了……”

    沒有再說什么,我做了一直以來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我擁住了流川。

   “別碰我!我……很臟……”

    微微放開他,直視他的眼睛。

   “流川,先把門關了吧。然后到這邊來。”

   “楓,把衣服脫了。”
   “!?”
   “聽我,脫衣服。放心,我不會傷害你。” 

    云石一樣美麗的身體,緩緩地呈現在我的眼前。

   “楓……”我走上前,緊緊地摟住他,“你很干淨……很純潔……你
沒被弄臟……現在的你,跟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一模一樣……”

    我把吻輕輕的落到那個完美得近乎聖潔的身體上,感覺唇下的陣陣顫
栗。

   “楓……讓我愛你……好嗎……”



十一.

    早晨的陽光照進來時,我醒了,流川不在身邊。

    其實我們什么也沒做。我只是像那樣輕柔地擁著他,用這世界上最輕
柔的聲音對他說話。我怕傷害他,我不要他痛。

   (有人說他就像一塊冰晶,絕美卻冰冷。當別人試圖接近他時,他就
在那人面前消失了,無影無蹤。)

    醒來的那一瞬,我明白,我已經失去他了。

    聽說南烈家的一個小孩不見了,那孩子好象叫小汰。

    這就是我的故事。屬于我的一爐沉香屑也慢慢點完了。但是,我會等
他回來,直到世界的終結 。 



∼完∼
謝謝大家的支持,期中考如我所想的挂了,不過能得到各位大人的肯 定,好幸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