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流川楓而言，造成眼前這一團混亂的罪魁禍首，將像牛皮
糖一樣粘住他的下半輩子，如果這出鬧劇永不結束的話。
作為一場無厘頭兼洒狗血的戲，里面的每一個演員都應該打
一百分，只除了那個始作俑者──仙道彰。
火鍋原理和雛鳥效應
用“一失足成千古恨”來形容那次遭遇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直到很多年后，流川回想起那一幕，仍感哭笑不得。
起因是一個沒蓋蓋子的下水道。
那天正好是流川的生日，大清早就有女孩子捧著禮物來敲門
，之后便像趕廟會似地絡繹不絕，被纏得昏頭脹腦的流川并沒有
注意到家人已經很沒天良地丟下他一個人走了，直到某個兩手空
空的來訪者，提醒他，已經快中午了。
“哇！” 仙道指著堆了一客廳了禮物──其中半數以上是籃
球──咋舌不已，“你家可以開店了。”
流川面無表情地在沙發上清出一塊可以坐人的地方，心中有
突如其來的喜悅，頭一次覺得仙道的出現如此的賞心悅目，猶如
濃香的玫瑰花叢中一株清雅的百合，膩人的肥牛火鍋旁一棵翠綠
的生菜，讓人耳目一新。
弄明白了此日是流川的生日，仙道不無后悔地發現他不僅沒
帶禮物，身上的錢也只夠請流川喝杯泡沫紅茶或吃串章魚燒，為
此他頗為懊惱。然而天才就是天才，懊惱了半分種后，他決定陪
流川去神社參拜，順便求張符送給他，也算一件特別而不失體面
又惠而不費的禮物。
流川這輩子作過不少錯誤的決定，唯一一個讓他后悔至今的
就是當時答應了仙道的要求，帶上了這個跟班。
然后，他們掉進了下水道里。
走在路上，流川開始犯困，除夕守歲被家人逼著不准睡，上
午又因為來客眾多而不能睡，現在仙道在耳邊喋喋不休地講他那
美麗明星姐姐的第十二部電影，比較起來，跟催眠也差不了多少
。
仙道開始扶著他走，后來干脆擁住他的肩，流川迷迷糊糊地
覺得有些個有辱斯文，于是一把推開仙道，朝旁邊閃了一下，然
后，他聽到仙道的驚叫聲：“流川──”
再然后，聽到“噗 ──嘩啦──”的聲音。
睜開眼睛之前，流川只有一個感覺：可憐的仙道，叫得這么
淒涼，一定摔得很慘。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掉進下水道的，是他自己。
尼羅河女兒從尼羅河漂回到古埃及，夕梨從積水中回到古代
土耳其，運載的介質都是水，既然河水和積水都有這么神奇的功
效，下水道里的水也是水，雖然臟了點兒臭了點了大冬天里涼了
點兒，我們還是有理由相信，水，作為自然界四元素之一，除了
解渴之外，還有許多讓人意想不到的妙用。
流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直挺挺地躺在一間和室里，外面
哭聲震天。
抬抬手動動腳，發現自己四肢尚全，流川撐起上身，想讓外
面的人不要哭了──他還沒死呢，哭什么哭啊？
直到此時，我們這位命途多舛的小帥哥才注意到這間屋子的
異樣。
這是一間非常華麗的和室，榻榻米不積一塵，臥具軟棉棉香
噴噴，屏風上刻著精致的花紋，矮几上擺著光潔如玉的中國瓷，
底下還燃著一爐濃得發嗆讓他直想打噴嚏的薰香──他自己的房
間雖然也是和室，可是有電視電腦電話電玩以及隨地亂丟的籃球
雜志和臭襪子，充滿了與此截然不同的現代氣息。
流川愣了几秒鐘之后，翻身坐起，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的衣服
，又吃了一驚──淡紫色絲緞錦袍，內襯柔軟潔白的夾衫，寬大
庄重累里累贅，他心里有點慌了，朝門外叫了聲：“媽媽？”
立時沖進來一群哭哭啼啼穿得同樣累贅的女人和一個涕淚橫
流哭得很不成樣子的老頭，那人一把拉住流川哭訴道：“女兒已
死，賢婿不宜過度悲傷，老夫年邁，身不足惜，賢婿為世人景仰
，不可傷身吶！”
女人們哭得更加大聲，一聲聲撕心裂肺。流川再怎么暴力兼
不講理，也無法對這些風一吹就倒的老人及女人出拳，他往后縮
縮──以防沾上鼻涕眼淚──抬高音量問道：“你們是誰？”
哭聲嘎然而止，好像有人按了PAUSE鍵，一群人瞪著眼張著
嘴活像十几只泥塑的青蛙，好半晌，老頭長嘆一聲，緊接著一個
女子嚶嚶泣道：“公子一定是悲傷過度，竟連我們也不認得了…
…”
這是什么地方？這幫人是誰？
意識到和他們完全無法進行有邏輯的交流，流川拉開紙門，
沖出去。
院子里也是雕梁畫棟一派古色古香，只有一個看著眼熟的物
體在一群悲啼的女人中間左拍右搭，勸勸這個勸勸那個。
流川快步上前，一把揪住那個眼熟的物體：“這是怎么回事
？仙道彰？！”
仙道回過身來，現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道：“你可算醒了，
我正想請大師來作法呢。”
流川瞇起眼睛攥起拳頭，心想這人皮糙肉厚他大可不必手下
留情。
許久不曾活動筋骨使他的動作比以往慢了許多，拳頭還沒掄
起來就被仙道擁住肩膀，半推半搡地帶入停尸房。
經過一番驢唇不對馬嘴的溝通，流川弄明白了兩件事：一、
他們哭，是因為有人死了﹔二、死掉的人，是他老婆。
“流川，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無法接受，就像我開始也無法接
受一樣。”仙道一臉凝重地按著他的肩膀，一半是安慰，一半是
防止他暴跳如雷，“我們好像掉入了一個非常古遠的時空，這位
死者，是你的妻子，左大臣的女兒，而你的身份，是左大臣的女
婿──光君、光華公子、光源氏！”
流川皺著眉，看了一眼旁邊尸骨未寒的麗人，低頭沉思了會
兒，抬臉問：“他一個女兒，到底許了几個女婿？”
仙道慢慢把頭靠在流川肩膀上，嗡聲嗡氣地問：“流川，你
今年不及格的科目中，是不是有歷史？”
略顯淡薄的陽光照入室內，在二人身側拉出淺淺的影子，兩
個少年相偎而坐，自有一種靜謐和諧的氣氛，使得來報信的侍女
呆立原地，不忍打擾。
流川招招手示意她進來，用仙道聽來堪稱溫柔的聲音吩咐道
：“你去倒一杯熱牛奶來，再給精神病院打個電話，請他們派輛
車來。”
說罷，猛地抓住仙道的肩膀，一推一按欺身上去，把那個一
直在他肩上磨來蹭去的家伙四腳朝天地放倒在地，順勢一屁股坐
上去，只差沒掏把槍頂住他的腦袋。
“你不相信我？！” 仙道受傷地低吼──天！小子出手不知
輕重，害他差點兒閃了腰。
“我當然不信。”
流川優哉游哉地坐在仙道肚子上，回頭要催促侍女，卻見她
靠在門框上，眼睛睜得溜圓，渾身發抖像是受了驚嚇，正納悶時
，涌進來剛才那群青蛙，一見這場面都撇在當地，張口結舌。
搞什么搞？
仙道暗中嘆一口氣，關鍵時刻還得他出來撐場面，勉強擠出
一個笑容，柔聲道：“沒事，公子只是悲傷過度，心神不寧罷了
，你們且先出去，不必擔憂。”
眾人將信將疑地退出去，最后一個還體貼地替他們拉上紙門
。
流川似乎怔住了，盯著紙門一言不發。
“流川，” 仙道按住他一只手，有意無意地撫摸著，眼神溫
柔得近乎挑逗，“你可不可以先下來，我有些內急了。”
流川倏地翻身下地，臉紅得像猴子屁股。
風雨交加的夜晚，流川窩在被子里輾轉難眠，下午仙道給他
灌了一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好漢不吃眼前虧人在屋檐下不得
不低頭的道理并仔細描述了流川是怎么掉進那個張著嘴的下水道
他又是怎么摸進去救人然后兩人雙雙被漩回古代的全過程，然后
下午那個自稱是他老丈人的老頭帶進來一群和尚道士，不顧仙道
的勸阻強按住流川做了一通法事，折騰到晚上，這等陣仗，即使
是鐵齒如流川者，也不免有些半信半疑了。
走廊上傳來木屐的聲音，在淅淅瀝瀝的夜雨中顯得無限詭異
。流川在被窩時豎起耳朵，雨夜、古宅、跫音，不由得不讓人聯
想到一些與自然科學相違背的事……管他的，反正他的物理也沒
及格。
黑暗中，腳步聲停在他門前，接著，傳來紙門被拉開的聲音
。
“流川……” 來人試探地輕叫一聲，見流川沒反應，便以餓
虎扑羊之姿扑了上來！
找死！！
抬腿、曲膝、伸腰── ！只恨自己沒穿著軍警靴。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哪個不知死活的肖小鼠輩，敢偷到他
流川楓頭上！嗯……等一下，會叫他流川的，這里好像只有──
“仙道？”
回答他的，是一聲氣若游絲的呻吟：“流川，你應該去踢足
球……”
片刻之后，扶起那個被他一腳踢飛出去的夜襲者，流川忽然
有種缺氧的感覺。
流年不利，他怎么會這么倒霉？
原本單純忙碌的（？）少年高中生，托下水道的福，搖身一
變成了剛做了爹同時剛死了老婆的花心大蘿卜（仙道的解說），
誰接受得了？何況這個蘿卜還是個早八百年前的古人，他流川楓
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靈？難道要讓他在這個沒有籃球沒有泡面沒
有猩猩沒有猴子沒有扇子的鬼地方過一輩子？
低嘆一聲，心想好歹還有一個仙道在，雖然不甚順眼，在這
個全然陌生的世界里，也變得分外可親可愛了……咦？仙道？
神游回來的流川低頭一看，不禁氣結。
怪不得缺氧呢！某只八爪章魚一直把他抱得緊緊的，連骨頭
都要箍斷的那種抱法！
認識一年了，流川不只一次產生過好好修理仙道一頓的念頭
，哪一次也沒有此時這么強烈。
正要動手，仙道埋首在他頸窩處低低地吟哦了一句：“流川
……”
透著揪心的痛楚與悲傷，混著絲絲縷縷斬割不斷的情愫，即
使流川這樣鐵石心腸的人也無法不動容。
“喂……”
“看著你掉下去，我的心臟好像停止了一樣，” 隔著薄薄的
夾衫，傳來暖暖的溫度，在雨夜里令人分外舒服，“你沒事，真
的太好了，流川！”
“仙道？”
“你一直昏迷，你知道嗎？我心痛得快要死掉，生怕你再也
醒不過來。”
“？” 莫名地有鼻酸的感覺，他們倆的交情還沒好到這地步
吧？
“流川，我對你的感情絕不只是對手或朋友，我喜歡你，我
愛你！”
他話音剛落，外面很配合地閃一道霹靂，隨即響起震耳欲聾
的雷聲。
流川這次是真的被嚇到了，雷聲也比不上仙道的“表白”震
撼，他瞪著眼，一時忘了如何反應。
直到一個溫熱的物體堵住他微張的嘴。
利用流川無防備的呆怔，仙道一手扶住他的后腦，從羽毛般
輕觸，到試探地吮吻，最后到唇舌交纏的火熱。
該死的！
流川的臉像著了火一樣，緊貼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皮膚的溫度卻一路走高。
長得令人窒息的長吻結束后，流川大口吸氣，瞪著面前欠扁
的俊顏，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到底誰是光源氏？
[你吃過火鍋嗎？（什么爛問題啊？）知道火鍋的原理嗎？
（火鍋也有原理？）好了好了就算是規律吧（規律？）：原本半
生不熟的東西，涮一涮就可以吃了，而且，只要條件合格，絕不
會拉肚子。（……）]
順過氣來之后流川一言不發地走到被褥前，拉起被子鑽進去
，屁也不回仙道一個。
仙道設想了無數種流川可能的反應，卻怎么也沒想到他會沒
有任何反應地繼續睡覺，這多少有點傷他大帥哥的自尊心，不過
看流川的面色，他應該很有感覺才對呀……
輕手輕腳地挨過去，扯扯被角，流川沒反應，仙道膽子立時
壯了，連人帶被把流川擁入懷中。
流川，我喜歡你，是真的喲！
流川在被窩里咬牙切齒，一遍遍地默念著：就當是被狗啃了
，就當是被狗啃了……
[你孵過鳥蛋嗎？（你問誰？）知道雛鳥效應嗎？（我知道~
剛出蛋殼的小鳥會把第一眼看到的動物認做媽媽！）啊？既然都
知道那就現成套一下好了，人在陌生的環境中會對熟悉的物體特
別依賴甚至相當縱容，這就是流川至今還省著拳頭的原因……之
一。（不用羅嗦了，麻煩的人）]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仙道拉開流川的被子，像魚一樣溜進暖
暖的被窩，摟住流川，很鴨霸地說：“好冷，被子借我一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流川掀被而起，吼道：“仙道彰，你有完沒完！？”
一只手撫上他的面孔，黑暗中仙道的聲音更加感傷：“流川
，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嗎？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我喜歡你啊…
…”
怦！怦！怦！剛被奪去初吻的情場菜鳥又開始心跳如擂鼓，
臉燙如火燒，半天才擠出一句：“我怎么知道？”
仙道微微一笑，翻身壓上流川，伸手去解他的衣帶，說出來
話卻差點讓流川眼珠子掉下來──
“我們來做吧。”
什……什么？
“既然心不知道，就問你的身體好了，對我的感覺，你身體
的本能會告訴你。”仙道嘴里說著，手下不停，几下就把流川剝
得光溜溜，并開始解自己身上的衣物。
見鬼，你以為你泡速食面啊？速食面還得等三分鐘呢！
“滾開！”流川手忙腳亂地推開仙道，誰知那塊牛皮糖不僅
臉皮奇厚力氣也不小，沒几下就壓得他動彈不得。
“流川……”仙道輕吻著他的面孔，一點一點地解除對方的
尖牙利爪，在耳邊呢喃的低語帶著讓人不可自撥的情色味道，“
流川……流川……只有我們兩個……這世界，只有我們兩個……
”
像一個魔咒，在清冷的雨夜里，點燃一個相擁的角落……
黑暗中傳來急促的喘息與壓抑不住的低吟，片刻之后，流川
低低地叫了一聲：“痛……”
……
“楓？”
“滾開，痛死了……”
“楓，你怎么了？”
仙道不知所措地停了動作，輕撫他緊皺的眉頭：“楓，哪里
痛？”
流川咬著牙，面孔有些扭曲，掙扎著推開仙道：“腳……我
的腳抽筋了！”
當下欲火全消，仙道在心上人的指示下跑去弄來熱毛巾之后
，發現流川已經睡著了，衣服穿得整整齊齊，哪有一點腳抽筋的
樣子？！
黑暗中傳來輕輕的 聲，和某人暗咬牙的聲音。
“下次絕對、絕對饒不了你！”
后悔──事后懊悔。
事后很久，仙道回想起那夜的事，還是一個感覺：后悔，后
悔當初沒下手。
第二天早晨，他們被一陣轟轟轟的聲音吵醒。
說起來又是一件令仙道后悔的事，他太累了，一晚上看到吃
不到拼命壓抑自己的欲望，是以拒絕出去一探究竟，而流川，難
得好奇一回，揉揉眼精打個哈欠披上衣服出去了，留下仙道在被
窩里做美夢。
可惜他的美夢沒做多久，因為門外很快傳來一聲暴喝：“仙
道彰！你給我滾出來！”
蔚藍的天空中，一架很炫的銀白色客機拖著長長的一道白線
，招搖而過。
被修理得七葷八素的仙道暗暗叫苦：怎么姐姐沒告訴我這個
攝影棚在航線下面呢？
故事到這里就該告以段落了，關于結局如何，我只能說一句
──
牛皮糖就是牛皮糖，不管在哪個時代，本質上，是差不了多
少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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