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緊鑼密鼓備戰聯考的時候,流川已收到加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為此仙道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流川這一走,想必是前途無量,恐怕日 后,也只能在回憶錄里一睹他的尊容,而這種不是滋味,在見了流川那張木 無表情的萬年冰山臉之后,像洒了酵母粉一般膨脹起來,好像生吞了個檸檬 ,又酸又澀。 “一對一。”比起櫻木君慣常聽到的二字真言,流川對他算是客氣多了 ,起碼還肯吐出個三字句。 死小子,臨走了,還是這么惜字如金! “不好意思啊流川君,”仙道裝出一付無限愧疚的樣子,“我最近都很 忙所以……” 忙是真的,不過還不至于連打球的時間都沒有,之所以給他個釘子碰是 因為仙道無緣無故地感到很不爽而且按常理來說他不爽的時候必然會拉那個 害他不爽的人下水。 反正他都快走了,氣氣他也無妨。 看見流川臉上露出茫然無措迷路兒童一般的眼神,仙道開始感到有几分 開懷。 不過這份開懷沒能維持多久,因為流川一言不發地轉頭抬腳就走。 “流川君,”趕忙拉住,“你去哪兒?” “找三井。”那人皺了下眉,停住步子。 “找他做什么?”仙道的腦子還沒繞過彎來,敢情是這几天惡補得有些 發暈。 “一對一。”流川一臉看白痴的表情,不耐煩地瞪他。 仙道突然很想罵人,確切地說,罵臟話。 天色黑到看不見籃圈的時候,氣喘吁吁的兩人,并排坐在長椅上補充水 分。 “我一定要打敗你。”脈搏減慢了之后,流川第N次重復他的挑戰者宣言 。 仙道又開始不爽了。 你都要走了,講這話有個P用啊?! 于是他決定把流川氣到暴走,來平衡自己一肚子郁悶。 “流川君,打不過就跑可是很沒面子的哦!”對這個超級好勝的單細胞 ,這句話的殺傷力可是正無窮。 流川猛地抬起頭來,清亮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 仙道心臟漏跳了半拍,黑暗中看不清流川的表情,但直覺告訴他,他成 功了。 動手吧,流川君,我也很想打架啊! 蜘蛛在結網,花花草草在成長,風很冷,某人的手已漸藍。 流川一直沒有動。 仙道從一級戒備狀態轉為偵察敵情狀態,想當然地確定了一點:他睡著 了。 壞人壞事要有始有終,仙道手忙腳亂地從背包里翻出高聚光手電,准備 扮個鬼臉,讓流川嚇破膽。 “我會回來。”流川冷不丁地冒出這么一句,反而嚇了仙道一跳。 “呃……”作案未遂,遺憾加懊惱。 “回來打敗你!” 仙道不動聲色地站起來,面無表情地繞到長椅后面,再面不改色地抬腳 ── 一腳踢在流川屁股上。 流川的反應是立即的,從地上跳起來揪住仙道的脖領子就要開揍。 “喂!你們在做什么?”手電筒的光掃了過來,警察叔叔駕到。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住了手,一個怕捅到學校去太丟人,一個怕會被海關 取消出境權──當然,如果知道對方的顧慮,恐怕首相蒞臨也一樣大打出手 。 警察走了以后,仙道一改方才謙和有禮純潔無辜狀,伸手揪住流川的脖 領子,狠歹歹地說:“明天陪我去釣魚!” 流川翻了個白眼,不置可否。 “否則別想我再陪你一對一。”仙道使出了殺手 。 果然,流川一臉山雨欲來,冷冰冰地提醒他:“你不是忙嗎?” 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終于真切體會到其中的精髓。 結果第二天仙道也沒有釣成魚,因為他剛把漁具收拾好准備出發時,天 降暴雨。 第一千零一次對著天空怨嘆,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啊?諸事不順! 換上睡衣睡褲爬上床,樓下傳來捶門的聲音。 看吧!想睡覺的時候還會有人打擾! 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去開門,一路上問候了敲門人的祖宗八代﹔不敢磨 蹭,生怕晚一秒鐘,來者會把門板給拆了。 “流川?!” 打開門,看見外面落湯雞一樣的流川,仙道差點兒一口氣提不上來。 他他他他他……他怎么來了?! “白痴!你怎么回事你?!” 流川頭發里滴下水來,狼狽得要死火氣卻沖天地大,致使仙道滿腹委屈 不曉得哪里惹到他了。 “不是你說要去釣魚的嗎?” 幸好后面的話揭曉了答案,也喚起仙道泯滅不知多久的良心來。 好像,這次,是他不對誒! 流川冷眼一掃,看清楚了他一身睡衣褲以及東翹西翹亂七八糟的頭發之 后,面部肌肉開始僵硬。 “轉過身去。”他簡短地命令道。 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仙道疑疑惑惑地轉過去。 很快他就明白了,因為他的屁股被人踢了一腳,踢得很重,害他一個趔 趄趴在地板上。 踢光了他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米粒大小的良心及愧疚感。 在自己家門口打,不會再有人來干涉了吧?! 兩個人正要開仗,一個甜甜的聲音傳過來── “彰,你們在做什么?” FK!又未遂! 千算萬算沒算到姐姐今天回家,仙道不得不裝出一付熱情萬分的樣子請 流川進門,給他放好熱水,貢獻出衣服一套,又在姐姐的淫威下不情不愿地 下廚為流川熬姜湯──穿著印著他閣下腳印的睡褲。 端著湯出來的時候,看見姐姐拉著流川閑話家常,前者的手很熟稔地搭 在后者的袖口上,后者臉上帶著明顯的茫然與羞澀,兩頰泛著紅暈,標准的 菜鳥一只。 “姐,”仙道決定出手相救,好歹拉他一把,“別逗他了,人家還是處 男呢!” 四道目光聚集在他臉上,流川的拳頭握了起來。 “他是不是處男你怎么會知道?”不愧是搞公關的,思維敏捷伶牙俐齒 。 “喏!”仙道掂起湯匙,直指流川的臉。 乖乖不得了!活像一只熟透的蕃茄。 “笨蛋!”仙道姐姐微微一笑,“流川君不要客氣,想要什么盡管讓彰 去拿,我上去休息一下。” 流川點點頭欠欠身,十足十的乖寶寶。 臭小子,對姐姐這么客氣,對我就只會擺張臭臉,真是,有異性沒人性 。 “喝!”把碗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再重重地砸下一句。 流川的臉立刻拉長了,很不屑地把頭轉過去。 要不是老姐在上面鎮著,還不早把房頂都掀了?!嘿嘿!流川,你也有 吃不開的時候呀! 天時地利人和,我仙道彰終于可以出口惡氣了。 “哈啾!!”一個大噴嚏打破了良久的沉默,流川捂著口鼻,視線在仙 道和那碗姜湯之間逡巡。 事實証明仙道是仁慈寬容不計前嫌的,他端起那碗溫熱的美味,遞到流 川手中,“玩笑而已,何必那么認真?”然后,等對方開始喝第一口的時候 ,突然問道:“難不成你真的是處男?” “咳咳咳……”一口姜湯在喉嚨處改道,一路歡歌著流入氣管。 爽啊! “流川君,你不要緊吧?”狼爪大力地拍在對方背上,隱隱約約聽見骨 頭斷裂的聲音。 “王八蛋……你……是不是……跟我有仇?”臉憋得通紅,好不容易順 過氣來,流川投過來兩道殺人目光。 “怎么會呢?”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只不過看到你就不爽看到你就討厭 所以快點滾吧,臭小子! “告辭!”這渾球擺明了是存心整人,再呆下去難保他不會英年早逝。 送到門口,流川忽然轉過頭來,用前所未有的柔和語氣,對他說:“快 回去換褲子吧,白痴!” 仙道再一次失去他的優雅風度,在流川面前狠狠地摔上門。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他都有沒有見到流川,郁悶卻有增無減。在越野告訴 他流川下個月就要動身之后,仙道這輩子最郁悶的季節開始了。 百無聊賴,翻出八百年前有商店街摸彩中到的拼圖,開始進行他一向不 屑的既無效率又消磨時間的工作。 拼圖倒是很漂亮,開滿郁金香的花田里一座金黃色的小木屋,背后是藍 天白云,右下角一行小字:傾訴愛的季節。 潛意識里總想著在流川出發之前把它拼完,或許是被那小子的爭強好勝 給傳染了吧…… 拼到三分之二的時候,流川來還他衣服。 仙道想起那條印著耐克鞋印的睡褲,不知是忘了還是有意犯懶,換下之 后竟一直沒有洗。 姐姐圖謀不軌,熱情挽留流川吃飯。 酒足飯飽,仙道繼續擺弄他的拼圖,流川竟然跟了過來,睜著一雙清亮 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一盒子光滑的碎片。 可憐的孩子,只有籃球的打架的青春太淒涼了。 “拼好了送你。”轉念一想,這么大一張東西,怎么帶得上飛機? 流川卻像沒聽見似地,手指划過盒子上漂亮的畫面,在下面那行小字那 兒游移。 傾訴愛的季節。 “干嘛,思春啊?”仙道笑著逗他。 流川竟然臉紅了,一言不發跑出去找姐姐聊天去了。 死小子,居然真的在思春! 盯著他的背影,仙道仰天長嘆:我的春天啊,何時到來? 聯考過后,閑下來的日子過得飛快,仙道的拼圖終于要大功告成了,只 是── 怎么會少了一塊?! 從臥室到廚房,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還是沒找到── “傾訴愛的季節”里“愛”字的那一塊。 心里也像少了一塊,空茫茫地悵然若失,終于真切地認識到,流川,要 走了。 送他一點什么東西好呢? 這輩子難得這么聚精會神地做一件事情,可惜老天爺不肯成全。 不曉得將會遺憾多久? 流川走了那一天,姐姐特地拖他去機場送行,似乎對那個別別扭扭的小 子頗有好感。 湘北的、陵南的,連牧紳一都趕來送他。 看來他的人緣還沒有爛到家啊! “一路順風,流川君。”他輕快地招呼。 流川睜著一雙無辜至極又缺心少肺的黑眼睛,點點頭算是信息收到。 老友送別,不是應該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嗎?怎么鼻子發酸的只 的他一人? 仙道開始不平,叫住轉身要走了流川── “流川君是要打敗我的吧?” 流川瞇起了眼,點點頭。 “那就趁早,不要等到我不玩籃球的時候再回來哦!” 流川眼中火光一閃,再點頭。 死人臉!臨走了都不肯笑一個! 目送著他離去,仙道忽然有把他揪回來扁一頓的沖動,這時他聽見姐姐 在耳邊低低地罵了一聲:“兩枚笨蛋!” 就是要讓你不爽,白痴! 在空中小姐的囑咐下系好了安全帶,起飛前再看一眼日本的機場。 攤開手心,輕輕地笑。 一枚光滑的碎片,在陽光下閃著溫暖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