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山亭
十六、

作者﹕A

    翌日天剛破曉,仙道就闖進了雨吟齋。

    迎面撞上晴子的貼身丫環,急急地拉住他:“三公子,姑爺還
沒起呢。”
    仙道皺皺眉,倒忘了那個睡仙不到日上三竿是不肯睜眼的,“
小姐呢?”他問。
    小丫環臉紅了紅,低頭道:“小姐去了繡樓。”

    仙道不再理她,徑自推門進去,穿過花廳,來到臥房。



    芙蓉帳暖,被翻紅浪,流川僅著中衣,聽見有人進來,半瞇著
眼坐起來。

   “你吵了我睡覺。”

    仙道深吸了一口氣,此情此景,不由得讓人不去想昨晚發生了
什么事。

    該死!他們竟圓房了。

    腦中頓時亂成一團,原本要說的話也忘得一干二淨,濃濃的妒
意沖上來,激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你怎么了?” 流川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平時嘻笑慣了的人,
難得有這么難看的臉色,活像別人欠了他八百吊錢似的。
   “別碰我!”揮開他的手,仙道暗咬著牙丟下一句“你好自為
之吧!”拂袖而去。
    留下一頭霧水的流川,不明所以:“誰又招惹他了?”



    人說猜疑最費心力,任是你七竅玲瓏心也難免踩不到點子上,
何況本來是捕風捉影的事,少不了無緣無故疑神疑鬼,哪怕你暗地
里咬牙瞪眼氣得發暈,被猜疑的那個人,卻仍是無知無覺地過他的
太平日子。

    仙道拉著一張臉,撥弄著泡在水盆里的荷花──昨天那位自稱
是流川兄長的“客人”丟下的。

    在水里浸了一夜,腥紅的顏色大多已褪至水中,整枝花呈現出
一種臟兮兮的粉色。

   “真難看。”仙道擦干手上的水,抬頭看遷,挑眉問,“這東
西真的是雪衣嗎?”
   “書上寫的,應該是沒錯吧,”遷皺著眉,掐下一朵花瓣,“
‘此花通體雪白,莖葉通透,若水有染,花色亦變’。看樣子,這
或許是吸了彌生姑娘的血也說不定。”
    仙道出神地看著姿態全無的花,低吟道:“好好的東西,何苦
要染上一身臟污?”
    冷不防被遷敲了一下:“你不要看到什么都想到流川。”

    仙道苦笑,怎能不想?丟卒保車舍身取義,大道理誰都會講,
可是一但親眼所見,只讓他覺得……骯臟。

   “他畢竟是個男人,血氣方剛,美人當前怎能把持得住?”
   “你怎么知道他們……”仙道愕然,他好像沒有告訴遷早晨那
一番景象。
    遷不禁莞爾,道:“你這個樣子,誰看不出來?”活像喝了一
大碗山西老陳醋加四川辣椒油。

    仙道不由得有些酸楚,隨即自己也覺得汗顏──為這種無以名
狀的委屈感而汗顏不已。

    遷一把拉起他,道:“有工夫在這胡思亂想,不如查一查彌生
姑娘的死因。”



    二人分了工,一個去衙門,一個去醉紅樓。

    彌生的尸體已經入殮,攬月軒變得冷冷清清,仆役們避之唯恐
不及,正好讓仙道心無旁羈地查一些事情。

    房間顯然被搜查過,凌亂不堪,一地的紙張錦緞,滿室的陰冷
晦暗,伊人已逝,昨日種種繁華盛景,如云煙過眼,消彌無形。

    仙道雙手合十低念了聲“死者莫怪”,便動手翻找起來。

    雖然已被官府篩了一遍,不過,能被人輕易找到的東西,對自
己不會有任何用處。


    果不其然,一個時辰之后,仙道拾起一只肚大口小的景泰藍花
瓶,在耳邊晃了晃,嘴角微微上揚。

    彌生的花廳里存著不少尋芳客奉上的禮物,大都精致且名貴,
相形之下,一只纏枝牡丹的景泰藍瓶,便顯得有些不入流了。

    仙道用隨身帶的匕首剖開銅膽,一本書掉了出來。

    紙頁泛黃卷邊,有些個年頭,封皮被人扯去了,從內容能看出
是一本劍譜。

    彌生平時練的劍譜都在書架上,卻把這一本如此珍藏,想來是
有特別的意義,胡亂翻了几頁,卻發現里面記載的劍法自己不但聞
所未聞,且其內功心法及劍路招式與各名門大派截然不同,竟是詭
異至極匪夷所思,仙道干脆席地而坐,將體內真氣運行,慢慢研究
起其中奧妙來。

   “風起……無應……競虛華……劍走地脈,驚陽……怎地這般
古怪?”仙道練了半式,全然不得要領,反而體內真氣紊亂,一股
熱流從胸口涌上喉頭,忙定心斂神,收息吐納,才將那一點腥甜壓
了下去。

    一陣風穿窗而入,吹動滿地紙頁,沙沙作響,仙道無心再留,
把書揣入懷中,環視了一周,起身離去。



    直到金烏西墜,遷才一臉疲倦地回到家里。

   “怎樣?”仙道迎上去,從小  手中接過手巾給他擦臉。
   “不怎樣,”遷推開他的手,合身扑倒在床上,“我要回京了
,彰。”
   “咦?”仙道在床邊坐下,“何時?”
   “明天就走。”
   “這么急?”仙道接過茶杯,揮手讓丫頭下去,“再過几日便
是中秋,你……”
   “彰,你記不記得昨天驗尸的仵作?” 遷握住他的手,把茶杯
拿到一邊──“他死了。”



   “啪”地一聲,行云流水般的樂聲戛然而止,晴子將划破的手
指放入口中輕吮,一邊偷眼看旁邊閉目養神的流川,幸好,沒有擾
到他。

    而流川早已被纏綿的琴聲催進了黑甜鄉,舒展的眉頭及平穩的
呼吸說明他睡得十分稱心如意,盡管姿勢極其不舒服──盤著腿坐
在軟墊上,肩背靠著柱子,頭頂上還懸著一把晃來晃去的劍。

    晴子眉頭輕顰,終是怕它掉下來傷了流川,雖然自己不喜這些
物件,仍輕手輕腳地過去,摘下那把劍,正思忖把它放置何處時,
冷不防被拉住手腕──

   “你做什么?”

    對上那雙清明冷靜的眸子,晴子的呼吸,不由得窒了一窒。

   “劍是凶物,還是莫要碰的好。”流川手指划過雕花的劍鞘,
眼中有淡淡的依戀,宛如面對會心識意的知己一般。
    晴子深吸了口氣,柔聲道:“既是相公心愛之物,晴子也想見
識見識。”

    流川挑眉,雖不解,仍拔劍出鞘,寒光閃過,屋子里染上淺淺
的冰色。

    晴子出神地看著那柄長劍,心中莫名地涌上濃濃的悲傷,劍刃
上奪目的光華,冰冷而絢麗,將那感同身受的切膚之痛送入她的骨
髓,帶著突如其來的心悸,以及洶涌如潮的恨意。

    退了一步,看著持劍的流川,一時忘言。



    離別的酒,最是傷感,三巡過后,遷的眼中生出迷離的醉意。

    昨晚與三弟徹夜長談,千頭萬緒,盡在流川楓身上,打了死結
。

    淺笑著虛應了几個錦上添花之人,他到流川面前站定,拱手道
:“流川公子,今日一別,后會有期。”
    流川撫了撫眉頭,對遷他并無惡感,只是這熱鬧喧嘩的場合讓
他心生不悅,冷眼掃過席間相談正歡的賓客們,不知怎地竟感覺到
隱約的煞氣,遂起身還禮道:“此行不易,請珍重。”
   “不易?”遷低聲問,“何出此言?”
    流川想了想,終是找不到合適的言辭表達這種不好的預感,只
得泛泛道:“路途遙遠,恐有變數。”
    遷不以為然地哈哈一笑,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不怕
。”



    三日之后,便是中秋。

    流川推掉了家宴,一個人悄悄進了城。

    夜市上燈火通明,照得整條街亮如白晝,流川混在逛街的人中
,走走停停,滿眼新奇玩意兒,越看越有趣,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
。

    天曉得他已經郁悶多久了,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米虫一般,閑
得筋骨都要長毛了。

    安樂平和的表相下,又隱藏著蠢蠢欲動的危機,時不時挑動著
他不甚敏感的神經,帶給他莫名其妙的不安。

    就像一個夢魘的人,在安詳靜謐中驚醒,抓不住任何真實的感
覺,只能在極安寧與極凶險的交界處,神情恍惚,汗透重衣。

    勞心費力,長此以往,必定未老先衰。

    咬了一口杏仁餅,嗯,美味。

    人越來越多,不時有人擦過他的身側,流川也不惱,像游魚一
般隨著人潮走動,手上提著一串糕餅零碎,就這樣擠來擠去,到禹
笙橋時,手上的點心已經碎裂粘著成几團不辨眉目的物事,無可奈
何,只好丟掉。

    遠處飄來榛子糕的香味,流川摸摸肚子,循著香味尋過去。

   “又香又軟的榛子糕,公子爺來嘗嘗吧!”賣糕點的小姑娘熱
絡地拉住流川的袖子,切下好大一塊送到流川嘴邊,“不香不軟不
要錢。”
   “?”流川愣了一下,手忙腳亂地去掏錢,那小姑娘按住流川
的手笑道:“公子莫急,先嘗嘗合不合口味。”

    眼前的美味冒著熱氣,香噴噴讓人垂涎不已,流川接也不是,
不接也不是,正左右為難時,身后傳來帶笑的低語:“美人賜,怎
敢辭?流川,你怎地這般不解風情?”

    流川轉身,一晚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仙道彰。

    仙道給他包了几塊糕,付了錢后一把拉過看上去像是在發呆的
流川,拉到上了橋后,流川才后知后覺地甩開他的手。

    他承認自己想見他,但是現在不想,特別是他全然不設防的時
候。

   “晚飯沒吃,你不餓么?” 仙道拉他靠在橋欄上,把那包點心
塞到流川手里,而后者只是象征性地猶豫了下便接過啃起來。

    啃完了,喝兩口仙道遞來的酸梅汁,流川一扭臉發現對方正目
不轉睛地看著他,不由皺眉道:“看什么?”
   “呵呵,” 仙道眉梢眼角都是溫柔意,“晴子告訴我,你們沒
有同房。”
   “咳咳……” 流川嗆住,好半天才順過氣來,道,“關你什么
事?”
   “怎么不關我事?” 仙道拍拍他的背,在他耳邊低語道,“你
是我的呀!”
    流川立時心頭火起,一把揮開他的手,怒道:“放你的屁!”

    高興了就柔聲細語地哄几句,不高興了干脆視而不見愛搭不理
,他流川楓又不是誰養的狗!

   “流川!”仙道抓住他的雙臂,“我跟了你一路的。”
   “?”
    仙道苦笑,一手撫上他的臉:“像個迷路的孩子一般,漫無目
的地亂走,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這么多人,真怕一個錯眼,你
就不見了……”
   “……”
   “以前,是我在躲你……總怕見你太多,讓我心亂……可是不
見你,卻六神無主……”

    ……

    ……

    ……

   “……啊?”

    仙道嘆了口氣,手中的折扇敲到流川頭上。



∼待續∼
CHAT─這個坑,我實在是摸魚太久了,總覺得越寫越郁悶隨時 都要爆掉,通篇都愁云慘霧的話我覺得我控制不住去撞牆……事過 境遷,我的心已經變了……(誰在吐?)拼湊出這么一個過渡章節 ,俺實在是沒剩几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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