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
(上)

作者﹕Horrorsdream

    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
怨──《江兒水﹒尋夢》



   “彥一, 你看今兒個天氣這么晴朗,街市上也跟著熱鬧起來
了,如果咱們沒有得空兒出來溜溜,還真真是浪費了呢!”
   “世子, 您說的倒輕巧,要是待會兒被王爺發現您又偷溜出
來,您自個兒是沒什么,倒霉的可是我這做跟班的!”
   “怕什么! 天大的事兒我一個人擔著,總不會連累了你。說
起來,這最近城里可有什么新鮮好玩的事物,彥一?”

    京城,天子腳下,街面上當然是極盡繁華。人來人往的多了
,什么俊俏的人沒見過,但偏生眼前這個藍衫公子,人人見了他
都會忍不住多瞧上兩眼。一頭怪異的朝天發已夠特立獨行,唇邊
眼角似有似無的溫柔笑意自不必多言,那周身上下散發出的高貴
優雅氣質可著實讓人覺得生生矮了一大截,忍不住自慚形穢起來
……盡管有那么多人在行著注目禮,可藍衫少年卻似完全不在意
,自顧自地和身邊的隨從談笑風聲,間或偶爾的一個含笑注視,
倒叫少女們微紅了雙頰……

   “新鮮好玩的玩意兒倒是有不少,只不過不知我們尊貴的仙
道公子會中意哪一樣呢?”
   “越野, 我一直都搞不懂,為什么你總是喜歡偷偷摸摸躲在
我背后說話呢?”
   “喂, 仙道彰,這是你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應有的態度嗎?”
說話間,一位面容俊秀的白衣少年已從藍衫公子身后施施然走了
出來。
   “救命恩人?你?” 仙道挑起了好看的眉毛,“我可不記得
越野宏明什么時候成了普渡眾生的出家人了,你終于厭倦這紅塵
俗世了?”
   “去你的!我才奇怪,為什么你的嘴里總是吐不出象牙來呢
!老實同你說,剛在宮里,我碰見你家老頭子了!”
   “他沒拉著你講古?”
   “你看我像是有那種好運道的人嗎?……仙道,你想笑的話
就大大方方地笑出來,萬一一個不小心憋出什么病來,我怕我會
被那些個千金大小姐的眼淚水淹死!”
   “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 隨手從腰間抽出一把折扇:“
咱們那么多年兄弟了,我怎么會這么不講義氣笑話你呢?來,剛
跑了這么遠,一定很熱了吧?”
   “是哦,可是如果你嘴角不再抽筋的話,我會更加感激!”
越野先白了仙道一眼,再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扇子。“那么多年的
舊東西了,怎么還挂在上面?”皺眉盯著一塊烏玉扇墜。
   “習慣了,再說它還挺漂亮不是嗎?來,跟我說說我家老爺
子為什么會這么輕易就放過了你?”
   “輕易?!”不顧路人的側目,越野當場怪叫了起來,“我
可是足足聽他說教了一個半時辰!原本吧,我只是進宮去找藤真
那小子的,結果人沒找著,我估摸著他多半和你一樣,也偷溜出
去了,后來我就想回家去,誰知剛出斜陽宮就迎面撞見了你家老
爺子,當時我就覺著頭暈了,”
   “然后呢?”
   “然后你還會不知道啊?然后,然后他大概是看天色晚了,
就決定留在宮里晚膳,然后我就來找你了,要不我怎么會說我救
了你一命?彥一,你說你這個主子怎么這么不懂得知恩圖報呢?
”
   “行了,”仙道拍了拍越野的肩膀,“好好的為難小孩子干
什么,我看倒不如我請你去四季春嘗嘗晴子小姐的手藝如何?”
   “就是你最中意的那個頭牌小清倌?”越野突然皮笑肉不笑
。
   “怎么,難不成你也看上她了?”仙道不甘落后,也扯動面
皮,露出一個怪笑。
   “我看上她還不打緊,要緊的是人家如今看中了別人,大概
沒空再搭理你了。想不到你這個大名鼎鼎的浪蕩公子也有變得不
值錢的一天!”越野笑得暢快愉悅。
   “恩?在這京城里還有我不知道的那等妙人嗎?” 仙道不以
為意地淡淡微笑。
   “雖說你在府里被困了半個多月,但也應該不至于孤陋寡聞
到這種地步吧?”越野像看白痴般把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前些日子青楓閣請來了一個叫‘湘陵’的戲班子,這几日那些
嬌貴的千金小姐們都快把那里的大門擠破了,全是為了看他們的
當家花旦流川楓!”
   “流川楓?這名字倒風雅得緊,是花名嗎?”
   “誰知道啊,不過聽說原本就叫這名字。”
   “不知他到底是戲好呢還是模樣生得好。”
   “管他的!反正家里就有現成的戲班子,我才沒興趣去那里
擠破頭呢!”
   “可是我倒很有這興趣,興許待會兒還能在那撞到藤真那小
子!”
   “沒見你這么在意藤真過。” 越野瞅著仙道訕笑,“當真是
這一時半會兒你家老頭子逮不著你,你就又想在外  混了?” 
   “越野,你不覺得去看看那些平日儀態萬方的貴族千金們爭
先恐后的模樣,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嗎?”仙道理了理自己的朝天
發,露出了讓越野看著覺得背脊直發涼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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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來粉畫垣,元來春心無
處不飛懸。哎,恰便是花似人心好處牽,這一灣流水呵!”偌大
的戲台上,只立著一個孤孤寂寂的身影。
   “怎么都唱到這一出了!” 仙道擠坐在看台上,轉頭問,“
這就是那個流川?”
    越野撇了撇嘴:“看那些大小姐們痴痴迷迷的模樣不就明白
了?”
   “好一個‘這一灣流水呵’,豈不正是相合,越野?” 仙道
唇角微揚,頗感玩味的微笑著。
   “要不要我跟彩姑娘說說,給我們騰出一個雅室?這里也委
實太擠了點兒!”越野抱怨著。
   “不用,這里看著清楚!”仙道甩甩手,頭也不回地繼續盯
著台上的人。
   “我知道你喜歡這折戲,但也不至于看成這樣吧?沒見你對
旁的事這么專注過!”

    說話時戲台上的身影開始緩緩走動,水袖流溢,一步一娉婷
,千樹花影,

   “依稀想象人兒見,那來時荏苒,去也遲延,非遠,那雨跡
云從才一轉,敢依花傍柳還重現,昨日今朝,眼下心前,陽台一
座登時變,再消停一番。”

   “好,不愧是一株‘玉上海棠’!我看流川你生生就是一朵
‘月下清蓮’啊!”才一闕唱完,樓上雅室里就傳來大聲喝彩。

   “南烈?!他怎么也在這里?真讓人掃興!!”越野回頭向
上看了一眼,滿臉厭惡之色,而仙道卻只是但笑不語,一徑兒地
只注視著戲台上,此時就見台上那身影驀的頓了下來,一會兒清
清亮亮地吐出來兩個字:“白痴!”隨即一個轉身利落地回了后
台。


   “小楓,你又給我惹麻煩了是不是?你也不看看現在台下都
炸開鍋了!”

    流川仍穿著那身戲服,端端正正地做在貴妃椅上,身后卷發
美人手中的紙扇不落也不是,落也不知道落在哪兒。

   “彩姑娘,這就是你請來的戲班子?怎地如此不知道規矩!
”

    門帘一掀,五六個隨從簇擁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公子走了
進來。

   “南公子,流川才剛來這京城,許多規矩我都還沒來得及教
他,您就別跟他計較了!”
   “彩姑娘,你這話可說的讓人聽不懂了,他們這戲班子平素
走南闖北的,什么世面沒見過,單單只到了這兒就不懂規矩了?
”
   “那你想怎么樣?”一直沉默不語的流川抬起頭。
   “這話問的好,”南烈笑著走近,“其實許多規矩是可以慢
慢教的,只要你來我府上的戲班子,我就會讓人教你,如何?”
   “南公子,我會負責教會流川的,就不勞您費心了!” 彩子
一閃身,擋在南烈面前。
   “彩姑娘,我看你這青楓閣是時候該修整修整了……”
   “那還要承您照顧了!”
   “彩姐!”流川一把抓住彩子。
   “沒事,別擔心!”彩子回頭拍了拍流川的手。
   “既然彩姑娘都這么說了,那我不妨明兒個就派些人手過來
──”
   “夠了,我跟你走!”
   “小楓?!”

   “我說小楓啊,你昨日明明就答應我說今晚要去我家給我唱
曲兒的,如今又怎么可以食言呢?”

    門帘猛地被掀開,一抹藍影飛快地沖了進來,一把將流川抱
了個滿懷。

   “是啊,流川,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累得咱們白白空等了
一個晚上!”
   “越野宏明,這關你什么事!” 南烈咬著牙,惡狠狠地瞪著
靠在門口的越野。
   “哎,南,基本上這件事跟我的關系的確不太大,只不過就
是咱們這位大少爺心里不怎么樂意罷了!”越野聳聳肩,“喂,
仙道,你好歹也說句話吧,抱的那么緊,小心別把人家流川勒死
了!”
   “南,有一陣子沒見了,你還是這么有氣勢嘛!” 仙道沖南
烈招了招手。
   “仙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流川楓可是我先看中的!”
   “南,這種事你不覺得應該先問問本人的意見比較好嗎?是
不是啊,小楓?”仙道笑的更燦爛了,同時摟緊了身邊的人。
   “你,放手!!” 伴著陰沉的聲音而來的是流川又狠又重的
一拳。
   “哎呀呀,小楓,你不用這么急著向我表明你的心意嘛,我
又不會舍了你的!”仙道一邊暗暗捏住流川的手腕,一邊充滿曖
昧意味地湊近他的耳邊,輕聲低語了一陣。

    這邊彩子早已承受不住這一連串的刺激,癱坐在軟塌上了。

   “來,小楓楓,你看天色都這么晚了,可別再讓我等得心急
!啊,要不要我先幫你換下這身戲服?”仙道的這番調笑最后終
止于流川的殺人目光中。

    眼見已經煮熟的鴨子這么快就飛了,南烈扯出一抹冷笑:“
想不到堂堂的靖南王世子竟會中意于一個低賤的戲子,不知如果
這事兒傳到皇上耳里會怎樣!”
   “哦,那可真是巧了 !我正准備明兒個就進宮去探望我那尊
貴的姨娘和堂表兄呢,不如就順道替你代勞了如何?”仙道慢慢
品了一口彩子剛送上案的碧螺春:“恩,好喝!”
   “仙道,別惹事兒,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小王爺呢!” 越野
低頭整著自己的衣袖。
   “這話倒說的有理。不過既然是如此高貴之人,定是不能在
此世俗之地待得太久,萬一不小心沾染上咱們這身俗氣可就不好
了!彩姑娘,還不趕快恭送貴客出門?”
   “仙道彰,我就不相信你能守著流川楓一輩子!……失陪了
!”

    …………


   “仙道,瞧瞧剛剛南烈的臉都綠了!”越野順手接過彩子手
中的茶盅:“西湖龍井?”
   “恩,我也看到了!” 仙道正兩手撐在椅背上,專心致志地
看著流川卸妝。
   “流川你還真是‘懶畫眉’啊,剛剛我怎么就沒看出來呢!
”
   “羅嗦!閉嘴,白痴!”
   “小楓楓,你就是這么答謝我對你的救命之恩嗎?” 說話間
修長的手指貼著光滑的鏡面,細細勾畫著鏡中人精致的面容。
    這時就見那流川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回過頭,狹長的黑
眸望著仙道:“剛多謝你救了彩姐,小王爺!”
   “噗──”越野口中的茶水全部很沒形象地噴了出來:“仙
道,這小子還真是個極品啊!方才咱們真應該讓南烈把他帶回府
去,只怕到時他的臉會氣得更綠!”
   “白痴!”

    可憐越野原本接下來准備好的笑聲卻被流川一個凍死人的眼
神硬是給冰在了喉嚨口。

   “彩姑娘,關于戲班子里的其他人……”
   “我會妥善安排的。世子,您這就要回府了嗎?”
   “小楓,你准備好了沒有?”仙道微笑著向流川伸出手。
   “白痴!”我為什么要跟你回去?
   “仙道,你這回真是好心遭雷劈啊!” 越野靠在門口幸災樂
禍。
   “小楓楓,你忘了之前我跟你說過什么嗎?” 仙道無所謂地
微笑,作勢朝門外走去。
   “等等!那個白……你家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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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兒晚上這個‘極品’你打算怎么安置?不會真要把他帶
回府吧?”越野抬手搭上仙道肩膀。
   “既是‘極品’自然要收回家好好藏著才是!” 仙道微笑著
望向低頭靠在門扉上的月白色修長身影。
   “可你准備把他藏哪兒?要是被你家老頭子發現非宰了你不
可!”聽這語氣里分明是有不少幸災樂禍的成分。 
   “金屋藏嬌也未嘗不可啊。”仙道挑了下眉毛,笑得更深了
。
   “你……別是染上了和藤真一樣的毛病吧?” 越野當即刷白
了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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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們說話的這當口,藤真健司──那位身為當今皇上最
寵愛的長子,也是皇位第一順序繼承人的另一個麻煩人物,正窩
在自己寢宮的偏殿──斜陽宮里,整個人辛苦地沒入一只大木箱
中,努力地翻找著什么。

   “殿下,殿下,找到了,這兒有好多啊!” 藤真的貼身侍衛
,長谷川一志興高采烈地沖進來,肩上還扛著一只巨大的布口袋
。
   “恩?長谷川……啊,有這么多……”藤真趕忙迎上去。
   “只不過跟那些女官們說殿下想學寫情詩,她們馬上就拿了
這么多給我!”邊說邊得意地抖開布袋,立時就有許多粉紅色的
信箋飄落下來。
   “你,跟她們這么說?”藤真的臉色有些發青。
   “殿下,您今兒早上不是才這么說的嗎?”長谷川的語氣開
始不穩。
   “誰說我要給那個笨蛋寫情詩了?”藤真一字一字咬出。
   “還不是您自個兒說的,” 小小聲吐出一句,“而且我見殿
下跟那個花形大夫在一起時,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開心?和那個笨蛋?”藤真突然現出亮麗的笑容,“若不
是上次你大膽推了我一把,我會倒霉地一頭栽到那家伙身上?”
   “那次……那次……”不自覺地流出一滴冷汗。

    其實那件事真要說起來,藤真無辜,長谷川也很無辜。那日
傍晚,藤真照舊換上女官的衣衫想從宮里的邊牆偷偷翻將出去,
誰知偏巧趕上一隊巡邏至此的衛兵。情急之下,在下面的長谷川
只好大力推了他一把,一時間重心不穩的藤真于是就順理成章,
准確無誤地一頭栽進了那時剛好出診路經此地的花形透大夫懷里
。

    原本嘛,這種事也沒啥大不了,不小心砸到人跟人家陪個禮
也就互不相干了,偏偏那花形大夫眼瞅著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小姑
娘從天而降跌到自個兒身上,認定人家是趁夜偷跑出來的宮女,
一向同情心泛濫的他就很自然地把那位尤自掙扎,很不合作的“
姑娘”扛到了自己家里。

    再說藤真為什么吃飽了撐著非要偷偷摸摸溜出自己家,原因
更簡單,他和仙道這對堂表兄弟,從小就喜歡到處惹是生非。一
次那兩個才八九歲大的半大小鬼,輕輕松松地甩了各自的隨從跟
班,相約跑到城外的荒山野地里說是要過過山野人家自由自在的
生活,殊不知他們那一身光鮮亮麗的行頭早被一伙山賊給盯上了
,當下就給擄了回去。可這人是抓回來了,該往哪兒要贖金是問
誰都搖搖頭,更令山賊頭子郁悶的是,那哥倆并沒有表現出一般
肉票該有的覺悟,照樣吃得好睡得好,比在自己家里還悠閑自在
,間或突然想出個什么新花樣來,像把一只好好的大公雞身上的
毛一根不落全給拔光光說是更涼快,硬是要扭曲看家狗原本的習
性要它大清早學打鳴之類的平常小事,已可忽略不計了。

    難得玩的這么舒坦開懷,那對兄弟倆也自打定了主意,決意
要這在土匪窩里共渡余生。于是,當山賊們商量著要把贖金降低
降低再降低時,山賊頭子眼皮兒突然一陣亂跳,接著就有人來報
說那兩個肉票剛打碎了寨子里最值錢的青瓷花瓶,不久又陸陸續
續有人哭著爬著奔過來發誓說要回老家老老實實種田去,再也不
當什么強盜土匪了。沒法子,那當家的只好咬牙再咬牙,閉眼再
閉眼,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到肉票面前,哭著哀求那對小煞星大發
慈悲,放眾人一條活路。記得當時小藤真只是眨巴著他那對漂亮
的藍色大眼睛,接著小嘴一扁,趴在小仙道肩頭哭得好生傷心,
邊抽抽噎噎地問是不是大叔們開始嫌棄自己了,而小仙道一邊輕
聲軟語安慰著小藤真,一邊用可憐兮兮的無辜眼神眼巴巴地瞅著
面前的長胡子大叔。當時還不待那長胡子土匪頭做出最后決定,
旁邊已有人忙不迭地摟過那哭花了臉的小人兒,連聲哄著,恨不
能把自己的全副家當都堆在那孩子面前,只求他別再哭得讓人心
疼不已。于是乎,山寨里的公雞們開始繼續裸體,看門狗又多了
逮耗子的功能,間或有人號啕大哭著說已徹底喪失了當強盜的自
信,決定乖乖下山回家種田了此殘生云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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