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藤真笑著,向仙道一指:“沒事兒,我們說逍遙王的家里 的事。” 流川卻橫過眼望仙道,也不言語,仙道卻知他是有些惱了 。自想他也是該惱,流川是把他的事當自家事,只好看一眼藤 真,強笑道:“我該回去了。” 強忍著不留步不回頭,只把一攤子扔給藤真,也只算自己 惹的自己收拾,愁腸百結,顧不得藤真的為難。 藤真只被他氣得暗地咬牙,第一次發作不得,流川還看著 自己,也氣不得,看著流川先笑,尋思說句什麼,卻聽流川淡 淡道:“我知你們不說是怕我擔心,我不知道也是擔心。” 聽怔了藤真說不出話,半日嘆出一口氣道:“也不瞞你了 。”原原本本合盤托出,心中反覺暢快些。 流川只淡淡聽,眼中神情卻也是千回萬轉,最后堅定無比 。 藤真看他這模樣只是心頭怕,自小兒流川不言不語,拿定 的主意卻是絕無轉圜,果然聽流川道:“我進宮去。” 藤真不由得問:“你去找澤北太子?” 流川卻搖頭道:“不是他。” 頓一頓抿著嘴唇,藤真明白他的意思,澤北未必肯,肯也 未必能,還是疑惑:“你找誰去?” “只好尋他。”流川臉上有些不甘願,更多卻是堅決,藤 真心頭一震,“你都知道了,皇上跟你說了?” 流川凝目瞧著他,“在宮里見了我娘當年那張小像,什麼 都明白了。” “皇上可認了你?” 流川搖著頭,“我不要他認。”看著藤真,“生卻不能養 不敢認,我只當這里是我家,姨娘是我親娘,你是……真哥哥 。”難得說這麼多話,臉上也有些微紅。 藤真卻說不出的感動,當初母親收養流川,流川的母親是 被皇后賜死的秀女,實是擔了極大的幹系,知道時藤真心中也 曾有過抱怨,只是這小表弟著實倔強得可愛,也沒法子惱他, 漸漸拿他當了自己親弟弟。聽了這番話,平時的伶俐口齒全尋 不著了,只看著他,好一會子才問出來:“你為了仙道,怕連 累我們,願意求他?” 流川望著別處,“只有他才有法子。”蹲下身拾起地上那 一根狗尾巴草,眼角含了笑,回過頭輕輕的,“一定有法子。 ” 藤真只看著一地落花碎草,淺淺的也笑出來,看他這樣, 是沒什麼能難得了他們。 仙道只在家望穿秋水,自那日回府,家中周圍便是被御林 軍看住,要出門一步也難,只藤真來過兩次。 開始還笑著說流川進宮求皇上去了,問他詳情卻抿著嘴不 肯說,道讓小楓自己告訴才好。過了幾日再來看時,藤真卻藏 不住憂色。仙道急起來再三問了藤真,藤真纏不過將流川的身 世說出,只道流川既是皇上的親生子,斷沒有事的,最多是惱 了皇上不讓他出來。 仙道怔著不說話,更平添一段心事,兩人之間,如何重重 阻礙,流川只想得天真,既然他是皇子,皇帝更不容他荒唐。 話說出來,一直只往寬處想的藤真也尋不出安慰的話。 反是仙道自己還笑,“一定沒事的……”話說了半截就咽 住,心亂如麻。 藤真和他坐一陣相對無言,也只好先回去了。 眼看著婚期漸近,仙道只打定了主意,不連累別人,也不 肯負流川,彌生強要嫁過來,也怨不得誰。 外面樂聲喧嘩,屋里獨自坐著的仙道卻是難得的不笑不言 。 門支呀一聲推開,仙道只當是誰,想不理不睬,卻聽得輕 輕的聲音,“連我都不理了?”微微還含著笑。 抬頭看時可不是藤真,懷中取出一張紙,往他手中一塞, 聽見外面人聲近了,轉身出去。 仙道敷衍開了彌生的侍女,取出紙條看時,是熟悉的清秀 字跡:“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心頭的萬般柔情無奈淹著,外頭卻一疊聲的催著新郎,一 咬牙揣了紙條出來,心里只念著: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無數的吵鬧笑聲樂聲,賓客也滿堂,心頭的,卻只有那一 個人,那一句話。 二十 月圓人對 從來沒人見過這般古怪的婚禮。滿堂賓客盈門,笑語喧嘩 ,樂聲語聲,出來的新郎卻一言不發,不說不笑,有人敬酒的 ,只一飲而盡,有祝百年好合的,只冷眼對著。難得這人是常 常笑容滿面的逍遙王,難得他娶的是才貌雙全,家世貴盛的相 田彌生,只叫外人看得莫名其妙。外間卻是御林軍站著圍著, 有疑問的也不敢問了,只希里糊塗的吃了喜酒便去,滿腹的疑 團。 拜了天地進洞房,仙道只坐在一旁,也不說話,也不給彌 生揭了蓋頭,彌生早氣的銀牙緊咬,雙拳握住,偏偏世上也沒 有女子自揭了蓋頭見新郎的道理,只好強忍。 卻聽得仙道淡淡道:“仙道彰今日不勝酒力,怕唐突了小 姐,自去書房睡,小姐自便。”就聽見腳步聲出去,門支呀一 聲關上,彌生終于忍不住滿眶珠淚,淚濕新嫁衣。撲倒在妝台 上,燭淚燙著了手,縮不得,放不下。 仙道自進了書房,只圖個清淨,把懷中的紙條拿出來再看 ,只反反複複念,顛顛倒倒想,心心念念望,猛聽得窗外有人 輕輕喚著自己名字,先藏好了紙頭一抬頭,門外悄悄向他招手 的,卻是藤真。 門開了一半,藤真閃身進來,塞給他一套衣衫,低聲道: “快換了衣服出去,門外的御林軍都醉了。” 仙道真如絕處逢生,忙不迭的換裝收拾,藤真卻一眼瞄見 他懷里飄出來的紙條子,抿著嘴笑,輕輕聲道:“也不枉了小 楓這樣對你。” 仙道抬頭就聽見這一句,直要抓住了藤真問,“小楓怎樣 ?” 藤真卻推開他道:“也不急在這一時,見了面,多少話兒 說不得。” 仙道歡喜的一顆心里要滿出來炸出來一般,只念著見了面 ,要和他說一輩子話也嫌不夠的。 兩人輕悄悄出了門,仙道只垂頭跟在藤真后面,門外的御 林軍只當是藤真的隨從,也沒細看,兩人出了門去。 仙道只如放出籠子的鳥兒,不住問著藤真小楓在哪里,惹 得藤真又是笑又是惱,道:“還沒過河呢,先拆了橋。”偏是 不理他。 仙道正急得心急火燎的,抬眼卻見遠處背著身站的身影, 一時呆住,說不出動不得。 反是藤真笑道:“可不是你想的人來了。”推他一把,才 知道上前,也只怔怔的,看了半天,只覺流川清減許多,眼睛 也微微紅著,神情卻掩不住的也歡喜著,問出來的第一句話卻 是:“你好嗎?”忽然想起當日和流川重見,問的第一句話也 是這個,自己也覺好笑。 果然流川白眼過來,無比熟悉親切的一句白癡。仙道笑著 牽住他的手,想說句什麼逗他開顏,才張了嘴唇卻先紅了眼圈 。流川要罵他,又先伸了手碰碰他臉頰,想安慰他什麼,自己 先紅了臉低了頭,仙道只把流川牢牢的圈在自己懷里,緊緊依 偎。 遠遠看著的藤真也濕著眼睛,靠進身后和流川一起來接應 的花形懷里,只覺得冒了偌大的風險,擔了幹系也是值得的, 天上月圓著,今夜原是中秋佳節,心里剛想起一句話,就聽見 身后的花形說出來,“有情人終成眷屬。” 藤真回身要跟花形說句什麼,卻聽得馬蹄聲響,人聲過來 ,臉色大變,怕是不好了。 二十一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仙道松手放開流川道:“我留下,你先走。” 流川白他一眼,“你走了,我留得下?”反手把他拉到自 己身后,只對藤真花形道:“真哥哥,你們快走。” 藤真牽著花形的手只是搖頭,笑道:“你還叫我一聲哥哥 ,就別叫我走。”回眼望著花形,“是不是?” 花形只捏著藤真的手望住他,從來不曾握得那麼緊。 幾人以后一時都說不出話,要走,兩匹馬怎帶得了四個人 ,原本打算的就是讓仙道和流川走,藤真自想法子敷衍,洗清 幹系,只沒想到追兵來得如此快法,一時間全措手不及。也就 不躲不逃,見了面再說話應對,無非禍福一起當。 都是兩手相執,兩人相依,未來如何,反不怎麼在意了。 過來的人卻有些出乎意料,除了被仙道丟在新房的彌生, 還有太子澤北,馬上的澤北神色複雜,一邊的彌生萬般委屈怨 懟,冷眼看著幾人。 還是澤北先開口,對了流川,“小楓,原來你是我兄弟。 ”又是無奈,又是酸楚,流川望著他不說話。澤北神色一嚴, “代父王傳話,你若回去,封王不說,當眾認回你皇子的身份 ,一生的富貴榮寵。”低了聲音道:“皇位你也不是無望。” 心里話說出來,也不知是盼他回去,還是盼他離開。 仙道情不自禁捏緊流川的手,卻覺得流川的手指也在自己 手里緊了一緊,回握著自己,聽他淡淡道:“我出宮的時候已 向……”咬緊了嘴唇,“……父王說清,不稀罕什麼富貴,他 若真要我好,放我去就好。” 澤北的拳頭松了緊緊了松,也不知是失望還是如願,果然 如父王出來時囑咐,他若堅持,也只好放他去。這孩子如他母 親一般,倔強傲氣,寧折不彎。說此話時第一次見著向來冷峻 森嚴的父親眼神懷念惆悵,心頭的觸動,這時才是完全明白。 要江山,便不能只為一人,也只好放手。難以決斷,只看著彌 生。 彌生咬著唇,雙手交握,只看著流川和仙道旁若無人,依 靠著對著眾人,想仙道對自己的無情,只狠了心寧可玉石俱焚 ,卻看見仙道眼中柔柔的滿溢的深情,是只要這一瞬,也不怕 金風玉露只一刻。心里的恨只變成酸變成痛,最后只有無奈, 他心里,從來是沒有自己。 慢慢的松手,對澤北輕聲道:“我回去了。” 澤北一驚,問著她:“小姐回去了?” 彌生只對著仙道朗聲道:“仙道彰,你走了,永不要回來 。我自回去寫一封求去休書。兩人再不相幹。”勒馬轉身,強 撐著穩住肩頭,不讓人看見自己手心指甲劃的傷痕。 仙道望著彌生馬上衣單人薄,無限歉疚,也只能輕輕一句 :“對不起。” 對了一人癡心,只好負了萬種真心。 也聽見流川道:“她是好人。” 聽了那一句對不起,彌生終于肩頭抽動,策馬而去,淚如 斷線珍珠。 澤北看她這樣總不放心,要追上去,又回過頭對流川道: “好自珍重。” 流川卻抬眼看著他,抿著唇還是說出來:“ 好好侍奉父 王。” 澤北微一點頭,欲語還休,催了馬追上去,一行人全是走 了。 幾人慢慢對望,藤真先問:“去哪里?” 王府是回不去了,京城也不能待下去。 仙道低頭看著流川:“聽聞海外有仙山,小楓,你想不想 去看?” 流川只把頭靠在仙道肩上,回眼卻望著藤真花形,“真哥 哥,你們呢?”眼中未免歉疚。 藤真笑出來,手指戳他額頭,“呆小楓,我是早厭了在京 里在朝里。” 對著花形看,花形也是忙忙的點頭。 藤真身子靠過去,“天涯海角,哪里去不得?”橫眼斜著 花形,“是不是?” 花形只是擁住了他的肩頭,兩人相對著微笑。 幾人慢慢行去,滿月正圓,夜風微涼,人影雙雙對對,天 涯海角,只共嬋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