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心有千千結
綠蔭下面，流川的眼睛已是似閉非閉，仙道偏一徑兒和
他歪纏。
一忽兒道，“小楓你看這花多香。”，一忽兒道，“小
楓你看這葉子真是綠得可愛。”
流川只手搖搖趕蒼蠅似的攆他，就是不肯睜眼。
仙道有的是花樣，一時不說話，流川總道他死心了，太
平下來正好睡，忽覺臉上濕濕涼涼的什麼東西，一驚睜眼，
仙道手里捏一片葉子還笑嘻嘻的看著自己。
流川眼一瞪待要惱，仙道先發制人：“你平日里不吃這
個？”
看著他不說話，流川真不知這白癡在想什麼。
“你不是這凡間的人啊，仙子是吸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
的。”
流川翻個白眼，連氣這白癡的心思都沒了。
“你不喜歡啊？”仙道游目四顧，眼前一亮，“有甜的
。” 急急過去。
流川不明所以也不理他，走了才清淨。
才一閉眼那人又過來，輕聲哄貓似的，“小楓，嘴張張
。”不知怎的也乖乖的啟了唇，嘴里甜甜的，又不象蜂蜜的
膩，又不象冰糖的冷，懶得睜眼就問：“什麼東西？”
“美人蕉花蜜。”仙道心滿意足的看他象小貓似的舔著
唇，“你喜歡我天天給你接去。”
“稀罕。”嘴說著，心里也甜甜的。
仙道還要搖醒他，“小楓別睡，成日家睡思昏昏。露冷
風寒濕氣重，別著涼。”
流川沒奈何撐起來瞪他。
仙道又尋著話頭指著樹上的蜘蛛網，“你看那上面亮亮
的，象不象水晶？”
流川瞇起眼迎著初升的陽光朝上面，金色一點一點的撒
下來，哪里看得見什麼蜘蛛網。
仙道卻是心頭一動，嘆道：“心如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竟牽了流川的衣帶，與自己的衣帶結在一起，手上一個
一個打結，眼只看著流川，閒閒似不經意的道：“我心頭的
結，只有你才解得開。”
流川回頭看他，此時他已打了許多結頭，當真是糾纏不
清。
仙道還嘆，“只怕你也解不開。”
流川揚眉看他，“好為難麼。”
就手從仙道衣服上解下他常帶的鑲金嵌玉的玲瓏小刀，
輕輕一割，一刀兩斷。
仙道呆瞪著眼看他。
卻聽流川冷然道，“我要解，總解得開。”
仙道一時又是感動，又有些害怕，伸手摟緊了他。
流川先也由著他，漸漸的覺他一直埋在自己肩窩里，大
不耐煩，用力推他，卻扭股糖兒似的粘了，正沒做理會處，
聽得一個冰冷的聲音：“這會子還鬧！”
藤真面寒如水，眉揚目立，流川仙道均從未見過他這般
嚴肅模樣，都是一驚。流川狠狠推開仙道，只看著藤真。
“聖旨已下，流川楓賜婚赤木晴子小姐。逍遙王賜婚相
田彌生小姐。天作之和，好不羨煞人也，這上下只怕逍遙王
府也亂成一鍋粥了。難得你們兩個正主兒還快活！”
仙道只如被雷劈了一般，他從來逍遙自在，也特許他可
不上朝的，只道天地一沙鷗，怎知天外飛來一聖旨，打散鴛
鴦兩離分。看流川卻緊抿著唇，一臉的倔強傲然，再看一刀
兩斷的衣帶，忽然害怕之極。
十四 東風惡
仙道全不知自己是怎樣回府，失魂落魄一陣子，心也漸
漸定下來。想解領還需系鈴人，此事少不得去求彌生。只盼
著，她是賭一口氣，自己低頭服軟求她去也就罷了，心知這
等想頭有些一相情願，只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試怎能甘
心。
到了相田家卻幾乎沒吃了閉門羹。
說冷眼也沒有，下人還笑著：“未來的姑爺來了。只是
小姐一時忙，且坐一坐等等。”
求見相田丞相，卻說是出去了。原來相田丞相纏不過女
兒又實是不喜這門婚事，左右為難竟躲了出去眼不見為淨。
仙道只好坐定了慢慢喝茶，一般是梅花新雪泡的碧螺春
，只覺品不出半分味道，又是如坐針氈。
等了半日，彌生掀簾一出來就笑，嗔著：“下面人沒眼
色，也不早說一聲是你來了，我就天大的事也要丟開來。白
讓你等了這會子。”
仙道只好賠笑：“旁人想等還未必等的到小姐呢……”
“還叫什麼小姐，遲早我們是一家人。”彌生雖微微有
些紅了臉，笑得卻極是大度。
仙道急煞，也顧不得什麼禮數臉面，做揖討饒道：“從
前在下有什麼不周到處，姑娘大人大量，不與在下計較，只
請姑娘開不得這般玩笑。”
彌生冷了臉卻仍笑著：“逍遙王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對
我再好不過。聖旨都下了，也不是玩笑。”
仙道又驚又氣，知此事再難善了，撕破了臉沉聲道：“
彌生，你要如何？你就是逼得我娶了你，我也必不會喜歡你
，兩人一世不快活，卻又何必。”
彌生冷冷道：“我不得快活，你和流川也要傷心一生吧
。”
“你如此聰明女子……”
“偏我要糊塗一時！”彌生咬了牙一字字道，“我向來
是自己要不著的，也不願見別人得著。誰叫你當初招惹上來
！也不是人人都如你想的好相與！說好就好，說走就走！”
仙道幾乎啞口無言，人道是風流債，果然報應來。從前
怎想到這許多，只想一生笑對花叢，怎知有一日心甘情願只
對著一人，想白頭到老，生死相許。
好一陣才道：“既如此，我進宮求皇上去。”
“你求得來也不必來找我。”彌生在他身后淡淡兒道。
仙道不由得回身看住她，心頭又驚又怕。
“你自己心知肚明，皇上對你是嫉著防著。他的江山是
與令尊一道兒打下來，沒奈何封了王，令尊可是死的不明不
白。你成日家不肯上朝，留戀花叢，也無非想皇上不疑著你
。有我這樣人在你身邊，皇上再歡喜不過，怎會容你退婚。
”
“你莫胡言亂語！”仙道卻已白了臉。
“別以為我閨中女流。宮里有我的眼線，這丞相府的大
小事物早是我一手掌管。朝中大臣我也極熟的。我和你成親
，自然一心一意幫著你，助你平步青云，求一個花團錦簇前
程，也一展你胸中大志。”
仙道說不出半句話，平日在自己面前文雅秀氣的女子竟
是這般厲害，樁樁利害關系道不出一字反駁，所謂知人知面
不知心，原是自己錯認了她。
彌生見仙道不語，放軟了聲音道：“只要你好好對我，
我什麼都聽你的，什麼都依著你。你也是聰明人，只要丟開
他，一生的前程志向……”
“這當頭我也聰明不來！”仙道卻開了口，雖平平淡淡
，卻決無轉圜，“我只要一生和他在一起，功名前程，甚至
聲家性命，也不只怎麼打緊。”
他神色平和，眼中的萬般情意決絕，卻叫彌生看的恨極
惱極，他可曾有半分如此待過自己。銀牙緊咬，尖尖的指甲
直掐到手心里，抵著唇強笑：“你莫后悔！”
仙道卻灑然一彎腰，“不勞小姐費心。”
彌生眼睜睜見仙道竟真要出了門去，眼淚只在眼睛里打
轉，強忍著不肯眨一下眼睛，壓住了哽咽道：“你可知，藤
真陪了流川楓進宮求見，出來卻只得藤真一人。急得他熱鍋
上螞蟻似的，好看煞人！”
仙道步子一停，凝了半晌，卻仍不回頭，沉了聲慢慢道
：“多謝小姐提醒。”
仙道剛到大門口，聽得里面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只仍向
著藤真處去。
十五 兩心如一心
仙道巴巴兒的趕了來藤真處問消息，藤真的臉色卻奇怪
，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問他什麼話又不大肯說，再問下去
，藤真只笑著：“你少知道些，少操些心。”
仙道急起來，“你也這樣嘔我。我不知道才是尋不著一
顆心。你對我說了，是好是壞，總勝過這樣七上八下，胡思
亂想，滿肚皮擔心。”
藤真看著他，仙道千萬拜托著，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與平日風流從容的逍遙王判若兩人。
藤真也不由得嘆氣：“真是前生里的冤孽。小楓也這般
千叮萬囑的不許我說，你又是千求萬懇的要我說，真讓人左
右為難。”
“小楓囑咐你什麼？”仙道只聽了這一句，“他可好？
”
“好得不得了。”藤真也不忍再看他這般模樣，“小楓
決無性命之憂，你大可放心。”
仙道松一口氣，又擔起別樣心，“那他怎不能出來？”
藤真看看他也不想說話，“你自去想想自家事吧，彌生
那里怎樣？”
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來，仙道冷了半邊，恨恨道：“天下
沒有女子強逼著人娶她的。無論如何，我總不會負了小楓。
”
藤真看他一臉堅決，欲語還休，口齒微動，極輕聲道：
“若是小楓負了你呢？天下事本沒有一定。由不得人的多著
呢。”
悠悠一口氣嘆在心里，自己和花形也不知將來怎樣，真
真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不成？
仙道卻只覺如雷劈在頭頂，又象浸在冰水里，從頭寒到
腳，喃喃道：“不會的，小楓決不會……”忽然想起當日他
那般決絕的神情，一顆心如油煎火燒一般，不寒而慄，一字
字道：“若真如此，我寧願他負了我，也不願他有半分不好
……”
藤真看什麼似的看著他，半日道：“你兩人，真是一般
癡法。小楓也對我說，若那白癡說什麼為誰寧願委屈求全的
話，他決不饒了你。”
仙道一顆冰里火里煎熬的心又暖暖軟軟的回上甜來，只
說不出話，喉嚨里什麼堵住似的，想要張口，眼睛倒先熱了
。
藤真只做沒看見他的模樣，轉頭望著窗外，自己心里也
詫異，難得心軟了，也不想捉弄誰，也不想賣關子，果然和
癡人在一起，自己也癡了。想起癡人，花形的笑容又浮上心
頭，暗地里唾了一口，那人哪里還好算癡，直直是個呆子，
木頭，嘴角卻藏不住笑：“但得兩心如一心，有朝一日山水
變，兩鄉做一鄉……”
本是無意中聽外頭下人唱的，那日偏逼著花形學了來唱
給自己聽，他唱個不齊全，自己先笑倒，也就學會了，今日
唱出來，無限歡喜。
仙道從沒聽過這樣曲子，早是呆了，心頭只把“但得兩
心如一心，有朝一日山水變，兩鄉做一鄉”在心頭反複咀嚼
，直比高僧傳的清心普善咒還靈，心頭漸漸的靜下來。
藤真只見他和木頭也沒什麼兩樣，想起宮里頭那人聽自
己千般勸不言語，只抿著唇，清清亮亮的看著自己，什麼功
名前程，身家未來的話全說不出口。
反是流川笑一笑道：“真哥哥，我喜歡他。”陽光斜斜
的照在他臉上，玉似的臉白的如透明一般，眼波如流水，從
未想過也能在小楓眼中見著這萬種柔情。
忽然又微微紅了臉，“這一句別告訴他。”
玩心大起鬧著不依，直看他急紅透了一張臉，才笑道：
“呆小楓，你就要我說我也不肯呢。”
看他鼓著腮不依不饒不忿的樣子，真叫人疼到心里去。
再看一眼仙道，也只在心頭道，但望這兩人兩心如一心
，兩鄉做一鄉，兩兩不分離……卻又談何容易…… 這件事
，好不難煞人也，只看他們造化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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