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圓
10∼12

作者﹕Ice


十 相思動



    藤真一進來,就見著流川百年難得的一人坐著也沒睡

覺,也沒做什麼,怔怔兒的對著窗戶出神。



    藤真湊上前看一看窗外,紅艷艷的美人蕉日日開著,

也沒開出白花,也沒結了金果。看一看窗紗,新糊的碧油

油的軟煙羅,也不曾變了顏色,也不曾染了新花樣。



    回頭看著流川笑,仍未回過神來,叫一聲:“小楓!

”



    流川唬得幾乎從椅上跳起來,睜大眼看著藤真。



   “是做了賊還是怎的?”藤真一面笑,伸手又摸一摸

他額頭,“別是被人勾了魂兒去。”



    卻見流川微微的竟紅了臉,心頭詫異,略想一想又暗

笑,逍遙王沒白下了這許多水磨功夫去。只是也氣不過些

,自己和花形三番兩次,賭氣傷心,那木頭才說出心里話

,守得云開見月明,沒道理這兩人卻一帆風順。



    攏一攏流川的頭發,問道:“那天你和仙道彰都濕的

水雞兒似的回來,問出了什麼事又都不肯說,到底如何?

”想那日仙道再三顧左右而言他,流川又悶葫蘆決不開口

,心頭實在好奇的緊。



    流川低了頭去,卻覺得耳根也發熱。那日的事如何說

得,開始玩水也罷了,后來仙道竟把自己拉到水中,抱了

個滿懷,雖是狠狠的給了他個大耳刮子,那人卻白癡似的

笑得更開心,說什麼打是親罵是愛,又斷不肯放手,還在

耳邊念經似的說著喜歡喜歡。自己也是奇了,竟萬般掙不

脫他,還呆呆的問一句喜歡什麼。那呆子歡喜得如天上拾

著大元寶,笑得合不攏嘴,手指劃一下眉頭,喜歡你這里

。手指劃一下鼻頭,喜歡你這里。手指劃一下嘴唇,喜歡

你這里。在耳朵旁邊說,全部都喜歡。自己也著了魔似的

全身都軟了,心頭全是甜絲絲的。



    怎樣從水中出來也不記得了,仙道說等衣服幹了再回

去,自己卻決不肯再待半會兒,逃也似的回來。



    藤真在一旁見流川一忽兒眉花眼笑,一忽兒面紅耳熱

,不說也猜到七分,只好嘆自家的呆小孩笨笨的被人拐了

去。



    看著流川抬了眼,正想對他調笑幾句,卻聽得他問:

“真哥哥,什麼是喜歡?”



    藤真一口氣險些回不上來,從前流川也問過,幾分疑

惑,幾分不解,今日問時,眉眼柔和,情生意動。



    嘆道:“你想起他,心頭甜甜的,見著他,歡歡喜喜

的,不見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喜歡。”



    流川低了頭不言語,口中輕輕喔一聲,容色反平和下

來。



    藤真不知他做何打算,笑道:“小楓,小心別被人騙

了。”想一想不忿仙道白白拐了人去,又道:“無論怎樣

,別先對他說喜歡,除非他……”

    話音未落,聽得流川清清朗朗道:“我若是喜歡他,

便不說也是一樣。我若要喜歡他,也不管他怎樣。”



    藤真反說不出話,看著這總以為單純的表弟,原來已

識得情滋味,且比自己更決斷些。



    半日才道:“也怪不得他這般神魂顛倒。”停一停又

道,“但望他也如此對你。”



    卻見流川早又神游天外去了,口角雖未含笑,眉目卻

依依含情,但凡有眼的都看得出來。



    藤真看他這樣神情,竟不忍說下去,想起心頭那個人

,也是溫柔歡喜。 



    兩人對著發怔,連窗外的微風也是柔絲絲的拂進來,

幽幽的帶了美人蕉的甜香。 





    忽聽外面有人道:“澤北太子到!”



    兩人一起轉頭向外望去。







  

十一 吹皺一池春水



    一人在外笑道,“不必見外了。”人隨聲到,卻也是

一位清朗英秀的少年公子,雖錦衣玉帶珠冠,卻是滿臉笑

容,見藤真欲拉著流川行禮,忙道:“何必生分了,我可

當不起。”

    藤真趁勢立住,笑道:“你不在乎,我可怕外頭人說

我們不分尊卑,不懂禮數。”

    澤北眉一揚,“難得我幾個可以說話的朋友,別理外

頭那些多事的迂腐老頭嚼舌頭。”一雙眼卻不由得看著流

川,見他神色竟比往日溫和些,不說好顏相對,但眉眼生

暈,竟有幾分喜色柔意。



    想起這幾日聽人說得滿城風雨的閒話,總不肯信,卻

也放心不下,特特的出宮見一見他,心里越發的七上八下

。



    此時他卻不說這些,手中拿出一個包得仔仔細細,絲

絹裹紙盒再包油紙的小包,笑道:“我記得小楓最喜歡吃

甜的,這是外國進的西洋點心,父皇分賞,我也不愛吃這

個,給小楓留了一份,試試可合你口味。”

    流川抬眼看藤真,不知該不該接,藤真已笑道:“太

子巴巴的從宮里出來一趟就是為小楓帶這些點心,好大的

面子,到底是不同些。”

    直瞧著澤北,笑得他大不自在,急急道:“我不知道

世子也喜歡吃這個,一並嘗嘗啊。”

    藤真卻撇一撇嘴道:“要沾人家的光嗎?好沒意思的

,稀罕呢。”



    流川見澤北被說得急赤白臉的樣子,頗不忍觀之,此

人雖常常借機在自己眼前晃,卻也並不討厭,也知他對自

己極好的。若是從前,別人對他再百般示好,他總能冷了

心腸不理不睬,卻從那日起,不知怎的再硬不起心腸。見

了澤北眉間眼底的無限焦急盼望,似乎仙道也曾這般看著

自己,自走過去,不聲不響拿了澤北的盒子放到桌上。



    藤真和澤北均是一怔。



    澤北看著流川,說不出的感動,道不出一句話,半日

才說:“你喜歡就好。”



    藤真卻眉頭微皺,想莫要讓澤北誤會了可是不好,正

要開口,聽得外面有人笑道:“我來得可是時候?” 



    笑吟吟一人進來,喜上眉梢,神採飛揚。



    仙道一進來看著這許多人也是一楞,他態度最是從容

,先虛虛向澤北應個禮,向藤真對付兩句,回頭對著流川

先笑:“那天害得你沒吃到蓮子蓮藕,實是過意不去,今

兒個專程拿了胭脂藕和冰糖蓮子來賠禮,還有藕粉,新鮮

蓮子,夠吃一季的,趕明兒我還有。荷葉荷花命人插在外

面水瓶里,也想天天送來,只怕你嫌累贅,請人在你家園

子里種上一池子也罷……”

    他一口氣不停息的說了一大車話,流川還沒回過神來

已是笑倒了藤真,“好大方也,何不把你家的園子送給了

小楓,我們也好天天看去。”

    流川臉上飛紅,還沒說出話來,仙道已喜道:“你們

若真是天天去看,我巴不得送了出來才好!”

    流川總算說出一句話,咬著唇恨恨道:“白癡!”卻

是掩不住眼中的笑意。

    仙道竟得寸進尺,越發道:“小楓可嘗嘗這蓮子,我

親手做的。” 

    藤真大奇,“你做的,能吃嗎?”



    流川本不想理他,見他一臉小狗般的乞憐神情,卻不

自禁拿過荷葉包。



    荷葉一打開,不說一直看戲的藤真不留情面的嗤笑,

“實在未見過這般蓮子。”



    就是在旁悶悶不言語的澤北也破顏一笑。



    原來這蓮子形狀古怪,被一團冰糖糊在一起,不黃不

白,實認不出本來面目。



    仙道滿面尷尬,仍看著流川。



    流川猶猶豫豫捻起一塊蓮子放到口中,此時人人均看

著流川面色。



    藤真自幸災樂禍,想小楓由來口刁,尋常物也入不了

他的口,仙道可要沒意思了。



    澤北又盼仙道受窘,又想流川竟吃他的東西,大不是

滋味。



    仙道生平第一次下廚,心中又是期待又是擔心,忐忑

不安,面上仍笑著,卻只看著流川。



    藤真見流川眉頭一皺,正要取笑仙道,果聽得流川說

:“太甜了。”



    仙道一張臉幾乎要皺起來,失望之情溢于顏表,卻聽

得流川又輕輕說:“我喜歡。”直如從地獄一下子升到天

庭,道不盡的歡喜。



    流川卻偏了臉不看他,嘴角微微彎起。 



    幾人相對無語,只聽一人道:“宮中有事,失陪了。

”



    也只藤真陪著澤北到門口,那兩人仍呆對著。







  

十二 風乍起



    澤北出了門來只見外頭風和日麗,心頭卻是千回百轉

。就是這萬里江山壓在肩頭,有些事才不得不放手。若是

舍得這無限河山換得一個他,也不枉了。只是我願未必人

肯呢,不見得兩頭空不是。不是自己的,終究留不住。早

知該放了,卻想著多見他一眼也是好的,古人說揮慧劍斬

情絲,好大智慧也。



    嘆一口氣,也自回宮去了。 









    剛剛坐定,就聽人報說相田家的彌生小姐求見。一頭

命人迎進來,一頭心中好生詫異,想素無來往,怎這時上

門來。



    彌生進來,與澤北賓主對應,兩人均是禮數周全,笑

語盈盈,客套話兒不知說了多少,卻誰也不肯說到正題。



    澤北自要顧著身份,不看輕易開口問人,又想是你求

著我。



    彌生卻是萬難開口,更不知若說出來澤北意下如何。



    半日,澤北手已去拿茶碗,一向規矩是端茶即送客。



    到此時彌生也急了,顧不得許多,忙道:“此回彌生

有一事還請太子多費心。”



    澤北暗地里一笑,總算逼出一句真話,輕輕把茶放下

,悠悠笑道:“彌生小姐說這等話,真叫我受寵若驚呢。

”



    他這話也非全是虛言,彌生家世既高,自己又才貌雙

全,自信不求于人,對太子也未多少客氣逢迎。



    彌生面上一紅,笑道:“從前是彌生無知失禮了。太

子不與小女子一般見識,這廂先陪個不是。”



    起身斂襟作勢要行禮,反唬得澤北慌了神,急急扶住

他,暗想這女子決不是好相與的,需打點了十二分精神應

付。



    兩人重坐下,彌生未語先面紅,眼波盈盈含笑,“此

事說來羞人,原是彌生的終生大事。女兒家本不該如此,

只是家父一向不贊同此事,與旁人也說不得。只好求上太

子。”



    澤北更驚,心中也隱隱有幾分影子,強奈著心事一口

一口喝著茶,端著架子不言語。



    彌生偷眼看去,澤北雖不說話,面上神情卻大不似先

前輕松,心頭更定幾分:“也不怕太子笑話,彌生與逍遙

王兩情相悅……”如此這般,只說得她與仙道怎樣情深意

重,奈何情深緣淺,老父棒打鴛鴦,如今只好求著今上一

道聖旨,成全了一段因緣。



    只聽得澤北暗自冷笑,他若是真喜歡你,誰攔得了他

。明知是顛倒黑白,卻與自己大是有利,但笑沉吟不語。



    待彌生說完,笑道:“似這般大臣私事,清官難斷,

不敢插手。”

    彌生聽他說的是不敢而非不能,意思松動,又道:“

彌生也知此事未免強人所難,太子富有天下,小女子也無

以為報。只往后太子有用得著處,彌生無有不從。幾位大

人那里,也頗說得上幾句話,牧王爺處,赤木將軍府……

”



    此言一出,澤北也是聳然動容,牧一向居于中立,就

是自己太子之尊,他也只面上敷衍著,若他轉而支持一旁

虎視耽耽的皇四子土屋,自己也大是不便。赤木更不是自

己一個系統,手下卻有櫻木及水戶一幹勇將,手握重兵,

任誰也不敢忽視。只是從來苦不得門路結交,太子之尊,

也不能屈尊降貴,實是心頭隱患。卻有些不信憑什麼彌生

一個女子能說動這些大臣。



    彌生察言觀色,知澤北已是意動,只在懷疑,道:“

牧王府老太妃是彌生姨母,向來視同己出。王爺雖剛毅,

卻事母至孝。不敢說打動,至少彌生能說得幾句話。赤木

家晴子小姐是我手帕交,將軍最疼這小妹,櫻木更對小姐

情深一往。”忽的靈機一動,“太子若成全了彌生,晴子

也必對太子感激不盡。”低聲兒道:“晴子心中歡喜的,

是流川公子。”



    此言出來,澤北心中又酸又苦,彌生是知仙道與流川

的事,才這般雙管齊下,好不煞費苦心,她還能求著自己

,自己卻萬萬說不出口。一時想著,得不著他,也不願便

宜了別人去,就是他娶了女子,自己也心平些吧。一時又

怕這樣他許是一生都不得快活,那般的烈性兒,怎肯聽人

擺布。



    正躊躇著,又聽彌生道:“彌生還聽得人說,近來四

皇子常出入大臣家,私下為太子多操了一份心。”



    澤北心頭震蕩,這個兄弟與自己非是同胞,母后早逝

,后宮最得寵的就是四皇子生母越野貴妃,越野家還與仙

道沾親帶故,平日雖不顯山露水,自己卻時時擔憂。如今

江山權勢在眼前,私情竊意說不得。



    與公與私,都不能讓仙道或土屋如了意,頃刻間自有

決斷:“君子有成人之美。相田小姐與赤木小姐的事,決

不會袖手旁觀。”

    彌生大喜,立起來笑道:“彌生必然投桃報李。” 



    兩人相視一笑間,山雨欲來風滿樓。 



    只是彌生笑得歡喜得意,澤北卻是幾分快意,幾分惆

悵。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