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相見



    仙道彰第一眼見著流川楓，就有一種大勢已去的感

覺。



    心里想起的一句話，便是“你也飄去半天風韻，我

也減去萬種相思。”自小兒念過的句子，此刻才覺得何

等貼切，竟想不出其他言語。



    滿堂何只百人，語聲笑聲盈盈，仙道眼中見的只有

那一個玉樹瓊枝似的人兒，耳中聽的只有那冰擊玉盤似

的話兒：“見過仙道王爺。”



    打廳里的人倒有一多半兒看著仙道，看這個平時千

伶百俐，八面玲瓏的逍遙王爺，作不得聲，回不了神。

有含著笑的，有皺著眉的，有冷著臉的，各人心里也是

千百種心思。



    流川楓見眼前這人只呆帶地看這自己不言語，心下

里老大地不年飯。平生見著自己便癡了傻了的人也不少

，偏這人的眼光格外可厭 ，灼灼的直似要把人吞下去

，心里已不知罵了多少句白癡，只不能說出來，還得等

著他回一句話。



    還是仙道得好友安平侯越野看不過，推了他一把。



    那邊廂藤真也笑著，“小楓已和王爺見過禮了，從

此便是認識，還請逍遙王多擔待。小楓不慣這些場面，

我先帶他下去了。”竟是牽了流川的手要走。



    仙道回過神，只覺得藤真牽著流川的手刺眼之至。

忙忙地攔住了，“流川公子只管隨意，我與流川公子相

見恨晚，好歹賞臉多坐一會兒。”



    藤真待要說話，卻覺得流川松開了手，回頭見他已

尋了張椅子自己坐下，雙眼似閉非閉，竟是要睡了。



    藤真又好氣又好笑，想想這孩子一向愛困，一大早

被自己拖來會客也真難為他了。也就隨他去了。



    仙道也只好與其他人寒暄，口中有一句沒一句的搭

著，眼睛卻時不時的看著流川。  



    流川只睡得旁若無人，倒叫仙道無計可施。



    依依地送了流川和藤真兩人直到門口，心知那人未

必看自己一眼，卻只想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忽聽得耳邊一句笑語，“逍遙王從此是遇見克星了

。”



    仙道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又苦又天，竟是平生從

未嘗過的滋味，也不知是喜是悲，一時如癡如醉。









二 長相思



    良辰美景奈何天，對著滿園花似錦，仙道心心念念

的，只是那個一面之緣的流川楓。



    池中荷花亭亭玉立，有他的清卻沒有他的艷；池上

芙蓉花似雪，怎及得他得肌膚清潤如玉；欄邊月季嬌艷

欲滴，有他的清卻比不上他的艷。朵朵花都似他，卻沒

有一種花及得他的千萬分之一。



    遠遠地笑語如珠，“今兒個我可見著花癡了，原來

是對著花發癡的仙道王爺！”



    盈盈而來的，是北郡王府的彩郡主，仙道的紅粉知

己。



    仙道笑著，“彩郡主一來，滿園的花都失色了，要

發呆也是對著郡主。”

    彩子一雙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仙道，半含笑半含

嗔，“一張嘴還是那麼甜，也不知吃了什麼。”斜斜地

睨他一眼，“只不知那日被誰勾了魂兒去，笨嘴拙腮，

魂不守舍，丟人現眼，真真是報應！”



    仙道一時啼笑皆非。這彩郡主一向明快爽利，心靈

口利，雖是紅粉知己，有時也不免怕她一兩分。心里卻

知道她對自己有情，縱是讓著她也占著上風。偏今日一

句話兒可可兒戳在心上，竟是笑不出說不得。



    彩子原只有一兩分不定，見他這形容卻添了三分酸

意，好在她一向知道仙道對人總是似有情若無意，既遇

著了命里克星，也只讓人拍手看戲了。



    轉見仙道臉上陰晴不定，似笑非笑，彩子反有些過

意不去，正要開口，仙道已緩緩笑開，“彩郡主說得不

錯，仙道彰平生自命風流，正是報應。”言語從容，坦

然自如，仍是那個瀟灑的逍遙王。



    彩子心中一嘆，罷罷罷，這樣的男子，並不是尋常

女子留得住心的，他既遇見了前世里的冤家，也就成全

了他吧。原想為難他，看看他的窘態，也罷了。



    彩子嫣然一笑，“仙道王爺可想知道流川公子的事

？”

    仙道心中一跳，面上強作若無其事，一雙眼卻不由

得看住了彩子，“彩郡主若是不吝告知，仙道彰感激不

盡。”

   “流川公子是南安王世子藤真公子的表弟，自小兒

住在南安王府，只不大出來，也不愛說話，我也只見過

他一兩次。今年也十七了，前兒個倒是第一次被帶出來

，這位公子脾氣古怪，你可好有得苦頭吃了。”彩子說

著抿嘴一笑。



    仙道卻沒看見她的神情，心里只念著，南安王府雖

是向無往來，也總要尋個由頭多去去了。



    仙道只盤算著自己的事，竟不知彩子幾時走的，心

里念茲在茲的，只一個流川。



    遠遠的鄰院絲竹樂聲，悠揚婉轉，“似這般花花草

草由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直說到自己心事，心

動神搖，不能自已。









三 意遲遲



    春櫻如緋雪，落英繽紛，花叢中安安穩穩睡的，正

是惹得仙道相思的流川楓。



    藤真轉在柳樹下立定，本是要尋流川說幾句話，見

他好夢正甜，也直得罷了。何況平日里和他說話也是自

己說十句他應一聲，倒不若先等一會兒。



    這張睡臉平日里也見得多了，每見一次卻還是驚艷

。自己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可見著這張容顏，真真

是我見猶憐，倒不至自慚形穢，至覺得這樣的美麗原不

是世間能有的，既有這樣的清便不該有這樣驚心動魄的

艷，既有這樣的艷偏還有這樣不染塵俗的清，怎生全聚

在一人身上，有時想著，不知什麼樣的人物才配得上他

。



    藤真對著流川怔怔地自想了一會兒心事，眼角見著

有個人影正分花拂柳而來，卻不是仙道，心下里暗笑，

正見他睡了不好叫，巧巧兒有人自來碰壁。



    仙道見了藤真，含笑正待言語，卻見著流川在一邊

香夢沉酣，想好的場面話兒早拋到九霄云外，盡對著流

川發呆，眼里早沒了藤真這個人兒。



    心里早想過千百句詩詞句子，卻覺得無一句配得上

眼前這情景，想是古人也不曾見過這般模樣，終是描畫

不出。



    仙道正神思恍惚，眼前忽一張如花笑顏近前，鶯聲

巧語：“逍遙王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仙道心中一跳，忙忙地收拾了心情，打點精神應對

這出了名精靈古怪難應付的南安王世子，“在下久仰世

子風採，早想結識，與流川公子更是一見如故，故此冒

昧登門拜訪。”



    藤真原也是明珠仙露似的人兒,平日里仙道見著他

也只覺得秀色奪人，今日卻只見他笑得不懷好意，雖是

不懼，也不由得心下不安。



    藤真笑得更甜：“仙道王爺想見的是小楓吧，偏小

楓睡了就難醒，王爺來得真真不巧。”

    仙道聽這話竟有逐客之意，忙笑道：“不妨事的，

我等一會兒好了。”眼角卻只溜著流川的睡容，只怕少

看了一眼。

   “既如此，就煩王爺叫叫小楓，有勞了。”藤真閒

閒地一句，心里早已笑倒。



    仙道雖覺得藤真的笑容有些部隊，卻更不願就此離

開。



    輕輕走到流川身邊，柔柔地叫一聲：“流川公子。

”心下里只恨擾了他的清夢。



    還位置怎們回事，臉上已結結實實著了一拳，仙道

只捧著半邊臉，卻見流川已坐了起來，揉著惺忪睡眼，

滿臉迷蒙，實看不出是剛剛給了人一拳的模樣。



    仙道也不似剛挨了一拳的人，顧不上痛只笑著：“

吵了你。”一雙眼只看著流川，“你還記得我吧？”



    流川看著這個腫了半邊臉還笑得一臉白癡的人，仿

佛見過這麼個笑得呆呆的人，只想不起名字，直直地問

：“你是誰？”



    仙道一臉笑容殭住，嘴里也有些苦。平生見過的人

，喜歡他的，有惱他的，有恨他的，有嫉他的，卻無一

人似流川這般視他如無物，偏偏是自己最放在心上的人

。



    一旁藤真早已忍笑忍得辛苦，扶住了旁邊的花樹，

真正是笑得花枝亂顫。一樹落花大半隨了流水，緩緩過

了小橋，春色無主，不知付與誰家。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