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ki


1.



    那一天的中午,滿身汗闖進來的男人朝后面嚷著,“贏了,贏了……”



    沒有什么感情起伏的,他如往常地嬉笑,掖下,是掉了皮的足球。



    我停住筆,似乎有東西在沉淀,慢慢的,卻突然,冷了血液的流動。他在

說足球么?翻了一頁書,又翻一頁,看不進去。想,他在說足球吧。——听說

,中午,是有比賽的。



    中午,有些恍惚。



    下午,沉不住气,問教我籃球的男人,“第七場,怎么樣?”漫不經心的

,在我投籃的時候,似乎隨口問。

    他也投籃,“哦,贏了。比分是……哎,多少著?……”

   “是湖人么?”所以,他說贏了。我自言自語,但聲音大了,他听見。

   “當然,總冠軍……”



    砰,球歪了。



   “注意腿,要用勁。”他說,然后跑去撿我的球。



    我眼前忽而閃過人影,天空的藍色,跑動,駐足,出手。——完美的弧線

,完美的3分,還有,完美的不動聲色。——我想看,他的笑,但是,已經,

不可能了么?



    他們說,他要退休。——那樣的完美將消失了么?



    低下頭,人影消失了,也許看錯了。是陽光太奪目,刺到眼睛酸得需要濕

潤,所以,飽含的水波,有了海市蜃樓。



   “記得,用膝蓋。”他把球扔過來,我還是接不穩。不甘心,退到外圍,

很認真地,擺姿勢。



    他先知先覺的,等到球框下,接我那籃外大空心,大笑,“楓,你用力呀

!”

   “做個示范吧,我想看。”

    他撇撇嘴,“好啊。”



    這樣,這樣,這樣……他詳細地支解自己的動作,解釋要領,然后說,“

步行者老將帕金森就是這樣投的。他老得几乎跳不動了,但他還可以投3分。

”

   “哦。”我點頭,似懂非懂,又問,“那仙道呢?”

   “仙道?”他在原地拍了几下球,跑過去上籃。



    球,進了。



    他又帶球跑回來,“他用的不是標准姿勢,不好學。”低頭拍几下,又補

充,“我不喜歡仙道。”

   “哦。”我示意他把球給我,又一次,擺姿勢。

    另一個男人從足球場偷跑過來,晃到我面前,笑,“你投籃很有意思喲。

”



    沒理他,繼續想,胳膊抬起成90度,手腕向下壓,左手只是扶著,兩腳要

分開,膝蓋得朝里扣……亂七八糟的,想了很多,細碎的點,球在手里打滑,

他上前正了我一把,“用手指把球撥進去。”



    起跳,沒有自信,但感覺很好。有力量從腳運到膝,到腰,到肘,到腕,

到指,到球……一直到空中。——那便是飛的感覺么,自由的,翱翔,我也能

么?沒有翅膀,也要飛。在空中飛,划一道圓潤的弧線,落网,墜地,彈起,

粉碎……



   “呵,很好么。我再來教你几招。”溜過來的男人拾起球,侃侃而談,也

許,他很喜歡籃球。但現在,他在玩足球。

   “謝謝。”淡淡的,微笑,在風中不留痕跡;只是笑,卻好像很痛,在某

一個地方,一直,很痛。



    原來的男人和后來的男人鬧起來,我悄悄退后。



    仰起頭,想起有人說過,藍天,白云,還有籃球,真好……



    也許,是吧。但是如果,拋向空中的那顆球不是在你手中有了生命,你也

會這樣說么?



    藍天,白云,還有籃球,真好……



    可是,“輸了。”我說,低低的,沒有人听見,除了,我自己。





    回家,看總決賽的轉播。



    前兩節,一路領先,后來,慢慢的,被追上,被超過,被落下。



    我很用力的甩頭,再甩頭,站起來跳。沒用,還是好困,沒力气,不想看

。他們說贏了,卻是說你的敵隊。他們,贏了;你,輸了。



    在比賽最后,你搭一條毛巾,從湖人的主場,頹然而歸。



    我看不見你的臉,你把背,給了攝影机。有人攬過你的肩,也許,因為你

的背影看起來很寂寞,所以想要安慰。



    我只是搖頭,關了電視,問,“你在做什么?”



    你總是無言,錯開了最后的光輝。



    空气中,有海洋的咸味,淡淡的,溢著苦;在深紫色的夜里,泛濫,成災

……





2.



    澤北在修電腦,流川的電腦;南上個月攢的,不幸已經被流川報廢。



    气壓低,什么都悶著,一聲不吭的。南啃冰棍,流川睡覺,澤北在忙。



    夢里,有人在打球。



    麥迪遜廣場花園,沸騰的鐵杆球迷,將沒有開封的啤酒紙杯拋到場中。他

微笑,出手的球順著完美的軌道入网。刷,聲音清脆而婉轉的飛翔,在喧囂之

中,盤旋在屋頂,久久,無法散去。



    而時間還在被巨獸撕咬,滴答地流逝。他在倒計時中不斷進攻、進攻、進

攻……



    時間,在他燦爛而溫柔的微笑中,融化,岩漿一般,無止境地曼延和吞沒

。



    每一個剎那,都有人在興奮中暈厥。那些屏住呼吸的,是所有的球員、教

練、助理,還有在他的客場瘋狂的球迷們。他們不可置信地,看他,在20秒之

內,第四次出手、得分。



    時間,在他舌尖消化,他是時間的情人,胜利的盟友。



    他轉身,避開蜂擁而上激動不已的隊友,优雅的,頗富諷刺的,令人窒息

的,微笑……



    他的殺手,刻在心上,永遠飛翔的天使。



                    ——————————————



    他在夢境中吶喊。他的殺手有一對洁白的翼,扇動的時候,有夢想絢麗的

色彩和溫暖的体香。



    他在瘋狂之中平靜,整理自己的翅膀。——那一堆,嶙峋的骨架,刺在他

柔軟的背上,鮮血哽咽地喘息,淌在他巍峨的脊椎上,無聲消退。



    但總有一些,濕潤的液体,不肯妥協,孤獨地游走。他猝不及防,睫毛是

干枯的柳葉,動一動,便破碎。



    而眼淚,适時的,奔流。他的臉上綿延著曲折光洁的海岸線,大海的靈魂

,在他深邃的瞳孔里,干涸。



   “你們在做什么?”他從沉睡中蘇醒,對著兩個忙碌的人問。



    南抬頭,掃了澤北一眼。澤北的小平頭歪了歪,從褲兜里摸出一張紙,塞

到南手里。南將其展平,恭恭敬敬地擺在流川眼前。



    [澤北、南烈,修理被某人干掉的電腦。]



    流川端詳了一會儿,仰起臉,眼睛依舊濕潤。其中的水霧鋪展開來,在低

气壓作用下凝成珠子,忽然落下,惊扰了沉積一天的雨;雨聲放肆在窗外,閃

電掠過天空,照亮他的臉。



    低聲的,他說,“對不起……”



                    ——————————————



    OICQ剛裝好,有人便來“搭訕”



    殺手7號:聊聊好么?

    流川猶豫了一下,問:你會打球么?

    會。

    打得好么?

    一种運動,無所謂好坏。



    鍵盤僵了好久,宁靜的痛楚,裂在他纖長的手指里。



    他敲出一行字:籃球,是希望。



    然后義無返顧,下線。





    第二天,有這個人的留言。



    殺手7號:我在你記憶深處。我們都渴望飛翔。



    熟悉的溫柔開在身体里最柔軟的部分,似曾相識的言語,卻冰冷地戳在胸

口。



    他似乎感覺前所未有的激蕩從心底涌上,溢在他周圍,似曾相識的撫摩把

他灌醉。



    他在遺忘的天空墜落。





3.



   “負罪的翅膀永遠無法飛翔……”



    赤裸著、鎖鏈中的人在如水的夜色中飄浮,平衡的假象搖搖欲墜。靜默而

淡泊的側臉印著水痕,在他心里入住,一直,不能抵抗的,一直,害怕的,誘

惑……



    仙道彎下身,吻流川的頭發。手,無意,碰到他腕上的鎖鏈;像冰一樣的

沉默,在欲望的深淵關押著一只殘翼天使。



   “我們沒有錯。”



    流川抬頭,似乎早已知曉仙道的答案,清澈的眼睛凝視他。仙道突然覺得

恐懼,原來這暴風雨前的平靜是何其地難以負擔。如獸,撕咬,內里疼痛不堪

。



    而時間的塵,在今天昨天明天相遇。他們的結果是注定的沉重。



    忽而紅色的閃電無聲掠下。



    夜,被挑亮了。



    閃光中,碩大的蛾子擦著紗窗飛過去,辯不清顏色,似乎只是黑色的翼扇

動著,便可自由飄浮在空气中;無論來去,皆自由。



    而悶雷滾滾前行,揉碎了寂靜的和諧,撒一把喧囂下來,張牙又舞爪。



    流川突然狂躁起來,鎖鏈隨著他的身体撞擊,金屬的樂曲 啷啷地響著。

夜的魔獸在他的血管滋生。



    轉眼,已有血,一滴滴淹在傾盆的雨里。



    仙道慌了,捉住流川的手,把他壓在身下。



   “你做什么!你這是做什么!楓,停下來。”

   “不可以,我們不可以!”流川大聲喊著,聲嘶力竭地掙扎。



    仙道的体溫,瞬間從頭冰到腳。他是走投無路的霸王,他的虞姬要离開。



    然而為什么我們要咬破自縛的茧?我可以不要陽光,我可以不要飛。



    剎那間,只想要永遠。他吻住流川,欲望在燃燒,恐懼在蔓延。已經沒有

退路了,我們已种下自己的罪。



    無聲的痛停在他体內,“我已經离不開你了,楓。”

   “你要什么?我給你。不要回去,我們不要回去。”



    窗外,參天的白楊樹,接著傾盆的雨,嘩啦啦地敲著。不遠處,玉米地里

的蛐蛐跟著起哄,忽而全都躥出來嘶叫。



    流川的聲音混在其中,虛無而飄渺。



   “彰……”

   “什么?”

   “我听見,媽媽在哭。”



    我們都渴望飛翔,但是在空中,我們無法停靠。



    ——即使飛翔也會有一天墜落。



                    ——————————————



    [全明星球員……奮戰10年,与總冠軍無緣……]

    [日籍球員……是否正在上演夕陽紅……]

    {王牌約滿,步行者何去何從……}



    鋪天蓋地的報道颶風一樣,在世界周游,來去匆匆。



    仙道點燃一支煙,在郁悶的房間里,看著明昧的火光,突然喪失了吸食的

興趣。



   “……”

   “呀!叫你不要開燈的,小虫會朝著光飛。……我看看,哎?是磕頭虫耶

!我跟你講……”

   “……”

   “怎么了。……都腫了還說沒事,是什么虫子那么大膽咬我親愛的楓。”

   “……”

   “哎,別動。我要給你消毒。……什么不干淨,唾液可以消毒啦。”



    那時候,不知道,他的沉默是有毒的。





5.



    雨過天晴,太陽飽滿地挂著。澤北正給女友寫信,南在搗亂,流川看報紙

。



   “[你是誰?],這句話很過分么?”流川突然問。



    南手里剛搶到的信紙顫抖地掉在地上。他托著下巴想了想,然后狠狠拍了

一下澤北的腦袋,“你教了他什么,榮治?小孩子不可以亂帶。”

   “我?”澤北無辜地看著他,“我哪有!我只教他籃球。”頭又轉向流川

,“為什么這么問?”

   “因為,他說[每天听到這句話,很痛苦],為什么?”

   “他?仙道?報紙上寫的?”

   “嗯。”

   “不要看這种東西。”南拿過報紙,看也不看,便化整為零,凌亂的紙屑

像春季的落櫻翩翩起舞。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那家伙最好死在美國不要回來!”

   “南,”澤北在旁邊拉他的衣角。“說好不提那個人的。……楓,沒事吧

?”

   “你們……很怪,他也是。”流川把頭埋在膝間,“他有一對洁白的翼,

但是,他從來不用。”



    為什么,你不飛?在空中,無拘無束,難道不好么?



    為什么你不飛?



                    ——————————————



   “楓,他就是你的新爸爸。爸爸在NBA打球哦。”

   “楓,不許對爸爸用這种態度,快道歉。……彰,你就是太寵他。”

   “他到底是你父親……”

   “你是怎么了?跟彰和不來么?”



    …………

    …………



   “沒有我,就不會這樣了吧……”





6.



   “如果贏了,我就帶楓走。”



    而我卻再沒有贏過。



                    ——————————————



   “楓。”他輕輕喚著在窗前發呆的流川。



    流川跪在床上,對著窗,只是望天。晴朗干燥的藍色中,一群鴿子正得意

,烏拉烏拉地從這個屋頂流竄到那個屋頂,仿佛從不知疲憊。忽然路過流川面

前的窗子,領頭的白鴿子,賊溜溜的黑眼珠轉几轉,嘲笑的意味分明。



    ——你,只是不會飛翔的籠中鳥。



    向往又如何?等待又如何?愛情又如何?



    都是在欲望之中討生存。你們、我們,大家都一樣。



    于是,流川閉上眼睛,感覺疲憊和困倦。左腕上粗重的鎖鏈摩擦著床頭,

丁零零,好似困獸的呻吟,一天天日漸蒼老。



    仙道坐在原地沒動,垂下頭,又喊,“楓。”

    流川怔了怔,回頭,“嗯?”

   “沒事,只想叫你的名字。”淡淡的微笑,起身,走到床邊,掀開披在流

川身上的薄被。流川整個身体裸露出來,繾綣的痕跡是一只只展翅的蝴蝶,在

仙道面前飛舞。一時間,覺得暈眩,不穩。手圈住流川的腰,頭抵在他胸前,

輕輕磨蹭。很調皮,也很溫暖。

   “穿我的襯衫好不好?”

   “有用么?”流川睜開眼,眼神沒有焦點。在這不知名的國度,不知名的

小鎮,他和仙道,在玩一場追逐和禁錮的游戲。“還不是會被你扯坏。”

   “好像……可如果不是你,我不會這樣。”——那么如果不是你,我也不

會逃。



    仙道一只手放在流川的腕上,冰冷而清醒的金屬,以及火熱而沉醉的身体

,在他掌間交替。



    魅惑而年輕的胴体,輕顫;手滑向仙道的頸項,那里,有一排淡紫的齒痕

。



   “疼嗎?”

   “有一點。”

   “……”

   “你不理我的時候,特別疼。可是……現在不疼。”

   “脫衣服。”

   “啊?你不是說今天再碰你就不理我了么?”



    啪!(手掌和臉頰接触的聲音︿︿;;)



   “……扣子”

   “什么?”

   “掉了。……白痴”

   “啊?哦……謝謝……可是,楓,我們沒有針,嗯,也沒有線。”

   “去買。”

   “嗯?”

   “我等你。”



    仙道怔了怔,好像真有一种頭殼坏掉的感覺,思考的神經已經燒斷,信息

拒絕傳輸。



    良久,才有嘆息的聲音,在凄迷的時候,此起,彼伏。眼中的光輝褪盡,

仙道垂下頭,似一個受傷的天使靜靜祈禱。



   “我們,在相愛,對吧?”



    即使有罪,那又怎樣呢?



    如果可以擁抱你,我情愿放棄一切,只要你說



    是。





7.



   “我做了3個人的晚飯,進來吧,剛好吃。”



    一直都做3個人的份,在丈夫和儿子失蹤的2個月里,一直相信,他們會回

來。



    可我不是天使,沒有他們需要的翅膀。



    是不是沒有我就好了……



                    ——————————————



    被揪著耳朵從女朋友家劫回來的澤北,流著兩行清淚,卻用极其溫柔而含

蓄的語言向未婚的妻子大人解釋著,剛剛的种种狀況。



   (嗯,不是,是這樣的。……對,我那個哥哥……是的是的……對對……

好想你哦。嗯嗯,老婆~~~~~)



    而劫匪南正使用他那比三角眼稍圓一點的小眼睛向弟弟發射獨門暗器,刺

得小北背部紅腫,奇痒難耐,只好挂了電話,和他大眼瞪小眼。



   “我不會去的,南。”邊開啤酒邊說,“我承認楓是我弟弟,但我絕不認

那女人。”

   “你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不認?”搶過啤酒猛灌几口,停下,瞅瞅澤北頑

固置空的手,皺眉,低頭,看被干掉多一半的啤酒罐子,搔頭,傻笑……

   “笑什么!以大欺小。”



    澤北正欲發作,流川揉著眼睛出來了。睡衣扣子歪到印度,淺褐色的乳尖

煢煢孑立,奪人心魄。



    而那一邊,戛然止笑的南很优雅地噴出一道火光,點點鮮紅裝飾了不遠處

剛賣的桌布。



   “你們……”迷迷糊糊撞到沙發背,流川晃几晃,沒倒,只睜大眼睛盯著

那兩個人。

   “澤北、南烈,二哥、大哥。”習以為常地解釋,甚至,是面帶微笑的。

   “哦。”點點頭,找個地方坐下,“打球去么?”

   “現在?”

   “嗯。”

   “但是我……喂,南,有沒有空,我有約了。”

   “說了我改踢足球,別煩我。”一口拒絕,卻看見流川失望的表情,似乎

,牽動了什么,本不該動的,一些東西。低下頭,扔給地板一句話,“也不是

碰不得,投投籃……還可以吧。”

   “可是!”瞪著張大嘴正要高呼万歲的澤北,狠狠道,“你要去掃墓!”

   “不去行不行?”

   “不行。”

   “大哥~~~~~”

   “沒商量!”



    …………

    …………

 

    有人,在眼前爭吵,并且拳腳相向。



    似乎想到很久以前,也有過類似的畫面。白痴、狐狸的對罵,然后愣頭愣

腦就打起來了。



    總是,一身傷回家,看母親的眼淚在廚房一直掉,也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什么。



    直到后來,下墜的那一刻,嘗到她的眼淚,才知道,曾經,傷她有多深。



    她并沒有可以依靠的人,是我,將她的唯一也奪走了。



                    ——————————————



   “看了么?我們和尼克的半決賽。”那一邊遠隔重洋的聲音,急促而興奮

的喘著粗气。

   “嗯。”

   “……你不高興,楓?”

   “……”

   “我很想你。你呢?”



   嚓。



    嘟————



   “誰的電話,楓?”

   “父親的。”

   “哦,仙道呀……”





8.



    母親最后的愛是在我遠离天空的訣別儀式上。



    她的身体像蝴蝶一樣從窗口飛出去,不知為什么就伸手去抓。



    依稀感覺有風在耳畔呼嘯,CD的毒藥味道和冰冷的淚一并襲來。



    母親的身体和她的恐懼一樣在顫抖。逆流的血液仿佛又看見她唇上濃醉的

酒,和月光里孤寂的背影。



    始終,她都是荒涼的戈壁,無法盛開愛情。



   “如果贏了,我就帶楓走。”



    最后听到的,是電視里總決賽開始的哨音。



                    ——————————————



    第二次,和仙道旅行,流川是醒的。沒有攙在咖啡里的安眠藥,也沒有冰

冷粗重的鎖鏈。只是沉默讓人無所适從。



    上飛机,下飛机,倒長途,換巴士,手都在仙道的手里牽著,抬眼,便是

微笑,問你要什么,渴不渴,餓不餓……



    也總是搖頭,繼續和地面單向溝通,對什么都顯得漠不關心。



    很快,就睡著了。靠著仙道的肩膀,被他環繞和親吻。



    沉沉地陷入過去的夢魘。



                    ——————————————



    朦朦朧朧,听見雨聲。



    流川坐起來,身上披了件水藍色的浴袍,腕上的鎖鏈仍是桄榔桄榔地礙事

。水杯在床頭,一伸手就夠得了。還有煎蛋和火腿,飄著油膩的香,冷冷的。



    翻身,他的右手扑了空,才仿佛記起仙道被自己支出去了。



    卻沒有离開的欲望。

 

    現在回去又會怎樣?



    ——也許能看見母親的淚又掉下來,自己若無其事走過去,隨手關上房門

,禮貌地道聲晚安,然后,熄燈,睡覺。



    外面雨聲漸漸嘹亮,劈啪聲不亞于新年的爆竹,吵得他不得安定,便趴在

窗台張望,恍恍惚惚,覺得時間跳躍著遠离,似乎整個夏季便要在這雨中結束

了。



    一抬眼,卻又惊覺,這天竟是亮的,灰白耀眼。雨似斜線墜下來,在黃土

地上開出一簇簇小白花,是誘人的純洁。



    一直等到天黑。



    雨聲漸落。這不開燈的夜,月亮慘白著一張臉,病態地懸著。



    夜行的魔物盤旋在窗外,時時發出犀利而肝腸寸斷的悲鳴,這鄉村的夜原

也是虛空的。飄忽不定的笛聲,尖銳而低迷,細細体味,卻散了一地凄然,痛

到內里如火俱焚。

 

    門突然打開。



    是仙道,濕漉漉狼狽不堪,怀里揣著個大包,鞋上都是泥。他一站定,地

板上就洇了一灘水,滑溜溜的閃爍月光的白。



   “我回來了。”

   “……”

   “針和線都買到了。對,還有速溶咖啡,楓不是每天都要喝的么……”

   “仙道。”

   “哎?已經餓了么?放心,馬上就好。……這魚怎么,該死……”

   “仙道。”

   “嗯?”手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只是隱隱覺得不安,“……怎么了?

”

   “……沒事。”



    ——只是,想叫你的名字



                    ——————————————



    如果我有一對翅膀,我將和你一起飛翔。



    而我卻過早地脫落了羽毛,



    就如同我已經沒有心可以為你碎了。





9.



    我把希望給他,讓他可以飛翔。



    因為我在那一天和母親一起死去。



    這世界,于我,從此全是陌生……



                    ——————————————



    破碎的玻璃杯刺了一手的血,男人在碎片上掙扎打滾。



    空气中飄著速溶咖啡濃郁的香。



    和她的心一樣沉靜。



    還有蒼白的小男孩,站在一旁,茫然地看著。



    好像有匕首,扎滿全身的肌肉。骨頭和韌帶,神經和血液,都在抽搐。



   “爸爸死了么?”

   “嗯。”



                    ——————————————



   “作噩夢了?”

   “嗯。”

   “傻孩子,有我在呢,別怕。起來吧,要出去了。”



    仙道拍拍流川的頭,又低頭吻他的臉,喜歡他劉海下面迷迷糊糊的眼睛。



    流川坐在床邊一陣發呆,只感覺刺痒的物体在左臉,像貓咪的舌頭在討好

主人。于是拼命睜了睜眼睛,遂看見一張白痴笑容的放大照。



   “快起來,楓,我們約好了今天出去。”

   “哦。”



                    ——————————————



   “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居然沒死。”

   “對呀,那個女的就……”

   “……還是高中生吧,真可怜。母親在他面前自殺。”

   “就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說她3個小孩的爸爸都不一樣呢。”

   “真的?難怪會這么不負責任。”

   “噓,醫生來了,小聲點。”

   “醫生,他……”

   “很抱歉,仙道先生,我們已經盡力了。”

   “那么籃球呢,他以后還能打籃球嗎?”

   “很難說,也許以后……只有順其自然了,注意不能給他太大刺激,記不

住就不要勉強他。……”



                    ——————————————



    又是夢么?



    睜開眼,是天花板的白色,和醫院里的一般單調。





10.



   “不知道咖啡里有沒有毒就喝下去,你真的很愛他喲。”

   “不是不再相信別人么?”

   “他是特別的嗎?”

   “愛他,很可怕吧。”



                    ——————————————



    總有一個聲音在腦子里說話,像分裂出了另一個人格。



    又或者,我才是那個后來的人格?



    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過去,也不知道未來。



    我有的,只是,現在;



    還有,他的笑。



    我喜歡他的笑,他一笑就陽光燦爛。



                    ——————————————



    体育課,太陽發了狂的惡毒,知了也悶死在自家門前。



    女生們干脆集体翹課,剩下一堆愣頭愣腦的中堅分子在足球場揮洒青春。



    自然,也有不合群的。



    那一小撮非主流集中在運動場最南端的露天籃球場,正和一顆橘色小球一

爭高下。



    咚、咚、咚……



    遠遠的,是籃球的聲音,和夢里強有力的心跳聲重合在一起,格外清晰。



    南伸出手,去拉坐在一旁的流川。



    流川只搖搖頭,呆呆地看著苦練3分的澤北,有一點失神。



   “今天不打球?”

   “嗯。”

   “不舒服?昨天看過醫生沒有?”



    流川抬起頭,澄清的黑水晶卻像离散的光,沒有焦點。



    平靜的,他說,“昨天的事,我已經忘了。”





11.



    在他熟睡的時候,沏了一杯速溶咖啡。



    勺子在象牙瓷的杯子里清脆地攪拌,讓咖啡濃郁的香溢滿整個房間。



    不知道為什么他只偏愛雀巢的速溶咖啡,我原以為除了籃球他沒有別的堅

持。



    只是后來,在我劫走他的那兩個月里,听他在夢中囈語。



   “有毒……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毒……爸……”



    斷斷續續的,他喊著,那些我听不懂的話。



    而現在,是換他听不懂我的話了。



    所以,我決定离開。



    回美國打我的籃球。



    如果只有這樣才能吸引他的視線,那么就這樣吧……



                    ——————————————



    湖人衛冕一年后



    殺手7號:我今天贏了一場球賽。

    流川楓:……

    殺手7號:后天是最后一場了。

    流川楓:……

    殺手7號:你不想對我說什么么?

    流川楓:……加油。

    殺手7號:謝謝,我會的。

    流川楓:還有,別輸了。

    殺手7號:……對你來說,籃球真的那么重要嗎?

    流川楓:是。

    殺手7號:為什么?為什么喜歡籃球?

    流川楓:喜歡……因為即使沒有翅膀它也可以飛。……我想和他一起飛。

    殺手7號:和誰?

    流川楓:我也不知道。但是他說,如果贏了,就帶我走。

    殺手7號:你相信他?

    流川楓:我只有他。

    殺手7號:……

    殺手7號:……



    …………



    流川楓:你怎么不說話?



    有淚,掉落在鍵盤上。



    殺手7號:我喜歡你,楓……



                    ——————————————



    藍天,白云,還有籃球,真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