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飛
Part 3

作者﹕EDITH


   午后,夏日炎炎正好眠,但就有人好好的午覺不睡,搖頭晃腦的唸著不成調
的詩篇。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念經似的聲音,如果加上木魚,直可把人唸上西天。
   「越野,閉嘴。」
  越野不閉嘴,繼續朗頌........

  可惡!流川氣得眉頭快打結了。從湘北書院回來後,越野當然知道了那天夜
裡的事,可恨的是他嘴裡不說甚麼,卻沒事就來朗頌這麼一句。
  打小一起長大,彼此瞭解也深,流川當然知道越野這傢伙在生氣,故意用這
招整得他內疚不安。

  「那........沒甚麼。」被唸多了,不知不覺竟也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理虧了,
流川低聲的說。
  「沒甚麼?那叫沒甚麼?」越野逮住機會,開始訓話:「少爺,那叫胡來,那
叫偷情,不,那叫通....」
  「閉嘴!」這太過份了,流川橫瞪他一眼。
  「好,好,不說就不說,那我唸詩總行吧?嫦娥應悔偷靈藥........」

  流川大翻白眼,左右氣不過發癲的越野,索性出去透透氣。
  不意才一踏過門檻,迎面便和一名丫環撞個正著。

  「哎喲!」丫環一臉撞上他的下巴,叫了一聲。
  流川的下巴也被撞的發疼,但仍不忘低頭問一聲:「喂,沒事吧?」
  丫頭抬眼一看是少爺,嘴裡答道:「沒事沒事」,心裡卻暗叫可惜:早知會
撞到少爺,剛才就該踩那雙加墊的鏽花鞋來,這樣撞上的就不是下巴,而是嘴巴
了...呵呵呵.............(嘖,真是人古心不古喲)

  「有甚麼事呀,小青?」越野眼尖的瞅了一眼直偷笑的丫環,不客氣的打斷
她的遐思。
  「喔,對了,是這樣的,老爺請少爺去大廳見他。」
  流川與越野對望一眼。


  從湘北回來已經半個月了,這還是流川赤第一次召見。不知是好事還是壞
事?來到大廳,母親一如往常一樣愛憐的摟住他,教人意外的是,一向嚴肅的
父親竟也一臉喜色,未等他磕頭請安便迫不及待地說:「小楓,神奈王下了命
令,要你進宮。」
  流川猛地抬頭。怎麼會........不是還要經過文才的甄試嗎?
  看出兒子眼底的疑惑,流川赤自動解釋著:「神奈王從書院的女孩們集體
推薦函中知道了你的一切,極為賞識,破例免除你甄試文才,直接進宮擔任宮
庭侍童的職位........」
  書院女孩們聯名上書推薦他?流川稍微一想便知道,這肯定又是另一場惡
作劇,只是這次她們是整到他了。
  看著父親的嘴巴口沫橫飛的動著,母親跟著喜瀁眉稍,他的心卻一吋吋地
往下沉........最後,忍無可忍,終於冷冷的打斷了父親滔滔不絕的攀權附貴
後的偉大藍圖。

  「甚麼?」揮舞的手頓在半空,流川赤不敢置信的瞪著兒子稚嫩卻倔強的
臉龐:「....你說甚麼?」
  「不去。」流川又說了一次,覺得表達足了自己的意願,微一彎身行過禮,
轉身就想回房。
  「站住!」流川赤當然不讓,愣住了片刻,回神過後,煞氣再度瀁上眉頭。
  「你敢說不?」向天借膽了,這孩子。雖然自小頑皮,但是這麼公然反抗
還是第一次。
  「不去。」又是冷冷的一句,始終沒動搖。
  流川赤揮開妻子拉阻的手,怒目逼至兒子面前:「你再說一次。」
  「說幾次都一樣,」流川抬頭,迎視父親:「我不去。」

  空氣靜止了數秒。被挑戰的人倏地由極樂墜向冰寒........

  啪!清楚的巴掌聲拉開了暴力的序幕,女人的驚叫與男人的揮拳聲此起
彼落....生平第一次,流川嘗到了父親真實而毫不留情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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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會這樣?」伸手撫著欄杆後面那張昔日清秀非凡,此刻卻佈滿
瘀紫的臉蛋,仙道只覺一顆心也揪得疼痛萬分。沒想到好不容易告假來見,
會是這樣的場面.....被像隻動物似的關起來,對好動又好強的楓來講,情何
以堪.......
  「這....沒甚麼。」流川闔上眼簾,微側著頭,摩娑著貼住自己臉龐的手
掌,感覺著那股熟悉的溫暖。再度睜眼時,視線落在仙道臉上,淡淡地笑了。
   「笨蛋。」

  仙道微怔,伸手一抹,才發覺自己臉上不知何時已濕了一片,不禁也莞
爾。

  「說來說去都是那封推薦函惹的禍。」想到事情經過,仙道不禁頓足,
「當初以為她們只是惡作劇,寫來玩的,誰知道竟然有人當真把信寄出去了,
早知....」
  「算了。」

  仙道沉默下來。隔著鐵欄杆,兩名少年相對無言。窗外一片鳥鳴,快樂
的聲音,將籠中人的不幸更彰顯了幾分。仙道的心情又遁入黑暗。

  「跟我走吧。楓。」
   流川抬眼,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咱們遠走高飛,離神奈國遠遠的。」仙道邊想邊說,原本模糊的意念,
逐漸清晰了起來。是了,神奈王宮深似海,裡面明爭暗鬥的早有耳聞,入了
宮便從此消失的更是大有人在,與其讓單純的楓進去那種地方受苦,倒不如
和他私奔來得逍遙。
  流川望著欄外那張因為自信而發光的臉龐,想也不想就點了頭。

  「那麼,就今晚。」
  「但是........」目光落在門窗外重重鎖鍊上。
  「放心,難不倒我的。」仙道眼中閃過頑皮的光芒,流川起上次的事,
瞭解了仙道的意思。此時遠遠地,越野身後跟著幾名高壯的隨從走了過來。
  「對不起,仙道少爺,老爺說會面時間到了,請你回去吧。」
    仙道點點頭,臨走前又附在流川耳邊叮嚀了幾句:
   「今晚你甚麼也不用做,只要裝作很睏,早點睡覺就行了....」瞥一眼
流川,突然想到,「對喔,你不用裝就很像........哇!」頭上立刻被敲了
一記。
  流川瞪著他。
  「對....對不起!」
  「哼!」有夠討厭,正中人家要害。流川轉過頭不看他。
  「那,我走了。」說要走,人卻仍杵著。「我真的走了喔....」
 
   這傢伙在搞甚嘛?流川不耐煩地轉過頭--冷不防地,領口被一把揪住,
抵著欄杆,仙道重重在他臉上啵了一下。
  流川驚愕地撫著臉,濕答答的一片∼
  「仙道彰!」
  「晚上見!」仙道嘻皮笑臉的擺擺手,走了。
  流川無可奈何地瞪著那具遠去的身影.......

  是夜,他耐心地等待著。然而始終沒等到仙道。

  「少爺....」仙道死了。一直到幾天後,才由越野傳來消息:原來那夜摸
黑由後園溜進的仙道,被家丁們誤以為是近日橫行地方的江洋大盜,中了一
箭後,又被拳打腳踢了一頓,才給送了回去。

  幾天後,熬不住太重的傷勢也就走了。

  「沒想到會有這種意外,仙道少爺還那麼年輕就........」越野邊醒鼻涕
邊說著,流川始終沒作聲,目光眺望遠方,夏日的陽光依舊燦爛,遠遠的,
似乎仍可見到那張嘻皮笑臉一步一回頭,不斷地喊著:晚上見,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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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快點,別誤了時辰。」流川府外浩浩蕩蕩的一行人轎,步上黃土大道
趕往京城。

  雖然不是嫁女兒,但被神奈王選上當貼身侍童,意義卻相近。流川家也
因攀上這層關係,身價跟著水漲船高,因此沿路送行的人馬好不熱鬧。比之
於國慶大典毫不遜色。

  「讓開讓開,別擋路。」越野指揮著抬轎的人馬。不時湊近轎子,問候轎
中的主人:「少爺,還好吧,會不會熱?」

  轎中人甚麼話也不說,始終冷著一張臉。越野嘆了口氣,繼續指揮著隊
伍前進。

  出事那天,原本一切事情照計畫順利進行的,他幫助引開監視的侍衛,
讓他和仙道能相偕出走。哪知道會被一個夜裡尿急的丫環撞見,破壞了好事。
引發後來的慘劇。

  正在為少爺的命運噓欷不已時,隊伍不知不覺來到了一處叉口,叉路那
頭卻走來送葬的隊伍,兩列隊伍即將交錯,幾日來始終不發一語的流川突然
伸出頭,忘情地喊著:「仙道!仙道!」

  隊伍交錯而過,沒人理會他的聲聲呼喚,兩列隊伍錯開去,遠遠的,仙
道的送葬隊伍消失在路的盡頭....流川再也忍不住了,猛踹著轎門:「停轎,
停轎....」
  「少爺--」
  「越野,叫他們停轎!」
  越野為難著,轎夫們卻因為流川的叫喊更加快了腳步.........
  可惡!流川終於掀開轎門,不顧一切跳了出去--
  「少爺!不要--」驚叫聲起,轎夫們雖然已警覺停步,但流川的身子已
被急速進行的厚重轎子撞飛了出去。
  越野奔至主人身邊,驚訝於被重重撞擊的少爺還能爬起來,揮開他的手,
不顧一身泥土血汙,跌跌撞撞的向著叉路走去。
  沒有人可以攔阻我。仙道,你不來找我?好,我去找你!

  流川頂著天上的烏雲,狂掃的風沙,一步一步走向仙道........的墳。

  天空開始下起傾盆大雨,和著急動的狂風,形成詭異已極的氣息....
  陣陣怪風擋住了驚醒後的眾人追趕的腳步,流川終於來到了墳前,撲臥
在一坯黃土上,「仙道........」闔起眼簾,任風沙吹拂他滿足的笑臉。風
狂雨驟,此情此景,好像初次單獨相處的那晚--仙道的臉,仙道的眼神,
仙道的唇,一切的一切,彷彿近在眼前........

  「少爺--」當越野越過層層風沙,舉步維艱地趕了上來,就在伸手可
及時,朦朧中,只見流川臥下墳土陡然大開,下一刻,人已經消失了蹤影
....

   那天,流川家從大喜轉為大悲。楓少爺被怪風捲入墳墓的事在人們口
中傳說又傳說,流川赤雖曾派人前去掘墳,想查個究竟,無奈那墳的土石
竟似鐵般堅硬,最後只得放棄,讓二個年輕的生命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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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飛逝,似水年華就這樣過了一年............
   又是花開虫忙,鶯燕亂飛的季節。
  仙流墳前,嗚咽的哭聲時急時緩地傳了開來....上穿蒼穹,下透地府,
直達幽冥深處........終於,幽暗的地底,傳來似怨似嘆的聲音:
  「好吵,仙道,想想辦法。」
  「嗯....」一隻大手橫過繡被,攬住身邊發出怨言的人,「由他去吧。」
埋首嗅聞近在鼻端的髮香,滿足的嘆了口氣。
  「仙道!」
  「好吧。」
  長身披上外袍,一具已頗具成人雛形的身軀循著石階向上........
  「越野。」
  越野聞聲而起,抹了抹鼻涕眼淚,低喊一聲:「仙道少爺。」
  仙道坐在墓碑上,雙手抱胸笑望著他。「怎麼今天這麼早來哭墳呀。」
伸手接過一籃祭品。
  「對不起啦,仙道少爺。」越野有點委曲。要不是只有哭聲才傳得進墳
墓底層,誰想沒事就來哭爹哭娘的呀。「越野是有急事向少爺報告的。據
說神奈王今天要來祭墳了。」
  「當真?」
  「千真萬確。」一面打量著仙道,想起第一次來祭墳的景象,忍不住又
覺得像在做夢。

  記得當時見到仙流兩人的靈魂,著實嚇了一跳。事後才知兩人逝去未
滿一年,魂體尚能合一,等滿一年,就要升天投胎去了。而升天之前,仙
流二人就住在地底下,過著晝伏夜出的悠哉生活。

  仙道屈指一算,猛然領悟。「對喔,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呀,」轉看越
野,問道:「最後一天了,要不要進來坐坐?」
  「可以嗎?」
  「無所謂,只要你別怕就行了。」
  越野想了想,好奇終於戰勝恐懼,跟著仙道進去了。
  流川看著越野,越野回看著流川,以前彼此嫌棄的兩人,突然覺得依
依不捨了起來。為了不想又哭了出來,越野轉動眼睛打量四周。
  寬敞的地洞,深不見底,寬不見邊,只他們立足處是一方實土。而地
洞下方綿綿長長不知通往何處。
  「這裡通往哪裡呀?」越野好奇的探頭看,有點頭暈。
  「當然是冥府呀。」仙道說。
  「喔。」沉默了一下,忍了好久的問題,終於出口:「兩位少爺,你們
真的....死了嗎?」
  「是呀。」仙道笑著拿起一顆蘋果,張嘴就咬。

  但是,越野看著兩人,好端端地,除了背後若有若無的羽毛外,一點
也不像死去的人。而且睡的床用的東西都是人類的。
  像懂得他的疑惑,仙道主動解釋:「只要過了今天,你看到的這一切
就全化成灰了。」
  「也就是從此見不到兩位了。」越野說著,眼眶又紅了起來。
  「我們本來就死了,」流川也有些依依,難得的出言安慰:「能再多相
處一年,也是福份了。」
  說得也是,越野收起淚水。
  「少爺,你們說最後一道手續是甚麼?」據說他們尚須最後一道手續才
能升天。
  兩人相視一眼,流川淡淡回答:「血,人血。」
  仙道跟著解釋:「我們必須吸過人血才能擁有飛往天堂的力量。」
  啊?「那....要多少?」越野問著,一面伸出自己的手腕,考慮著要
不要捐血。
  「不多,一人份就夠了。」
  一人份的血?!那....被吸的人不就死定了?越野不自覺收起手腕。
仙道笑了。「別擔心,我們怎可能吸你的血。而且吸好人的血要下地獄
的。」
  「那....不然....吸誰?」
  仙道不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說:「既然神奈王已經上路,想必很快
就到了,越野你還是快走吧,別叫他撞見了。」
  越野想了想,全明白了。但想到要走,又有些不捨。離情依依,終於
在流川再三皺眉下走了。
  遣走了越野,流川立刻又跳上床,擁被睡他的回籠覺。
  仙道好氣又好笑,和被擁住他,在他耳邊輕喃:「楓,別睡了,準備
迎接“貴客”吧。」
  流川動了動,捨不得離床。說真的,能這樣天天睡大頭覺,晚上再和
仙道去打球,讓球聲嚇得人半死也挺好玩的。
  「別睡了。」仙道施加壓力,流川被壓得透不過氣,只好睜開眼,靜
望著仙道的臉片刻,突然想到一件事,「投胎後....就散了。」
  仙道微怔,恍然明白他話中的不捨,感動地親了一下他的鼻尖。「不
怕,我會找到你的。」
  「怎麼找?」
  仙道咧嘴一笑,伸手畫著流川的睫毛:「簡單,找一個愛球成痴又愛
睡成癖的懶惰虫就是了。」
  甚........甚麼懶惰虫,是你自己吧!流川瞪了一眼,突然摟住仙道
的頸子,將他的臉埋在自己胸前,心中暗道:不來找我,我就詛咒你變成
大白痴!(注:這就是後來流川總愛喊人家大白痴的由來。)

  二人相擁著溫存,不知過了多久,墳外終於傳來了陣陣難聽的哭聲。
流川認出了那聲音,是他夜夜去託惡夢,叫他務必今天來哭墳的傢伙--
神奈王。

  時候到了∼

  仙流二人相視一眼,珍重地又擁抱片刻,然後,墳中流風急動,狂沙
沖天,仙流二人鼓動羽翼,朝著洞口的光明,雙雙展翅飛去∼

  無論相隔多久多遠,心的那條線,永遠緊緊相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