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離開翔陽王私邸后,也不知該往何處去,盡撿無人的荒 僻小道而跑,奔了也不知多久,這才力竭而止,雙手撐膝,呼呼 直喘。這番奔跑,將壓在他心上的郁悶之情稍稍減了一二分,但 悲痛更甚。 他心道:”事情本來好好的,仙道答應永遠和我在一起,他 不會騙我的,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啊,對了,是那個相田彌生 。”他對彌生本就懷有惡感,這時更恨她入骨,想,”我這就去 殺了她,到時仙道無人可娶,只能回到我身邊。”想到這個法子 ,心中著實高興了會兒,但相田彌生不會武功,要他去殺個不會 武功的女人,他又實在不屑為之。內心深處似又隱隱覺得,即便 他殺了相田彌生,仙道也不見得會留在他身邊。 他本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一時為情所困,苦思了會兒,想 不出什么法子,胸中傲氣陡生,驀地里仰天一聲長嘯,心道:” 人家不要和我在一塊兒,便逼得他勉強答應,也無意味。哼,好 稀罕么?此刻他便來求我,我也不會睬他。” 主意一定,心神便不似剛才般無主,憑著記憶走回大道,買 了匹紅馬,騎著它直奔巫云灣。 他昨日枯坐一宿,今早一氣奔出,飯也沒吃,又累又餓。棗 紅馬模樣雖劣,跑得卻又快又穩,他在馬上打盹,到了巫云灣后 精神略有恢復,只是肚子更餓得狠了。 巫云正在下雨,絲絲細雨,無邊無際,流川放松 繩,任紅 馬悠悠自在地緩步街頭,覺得四周均被一層淡淡的水氣包圍著, 不知不覺間,到了日月樓。 流川心頭一酸,欲待不進,轉念一想:”我怕什么?” 見店小二已出來迎接,便跳下馬,將 繩扔給他,徑自要往 店中走去。他心中想著仙道,他雖不在,他仍當他在自己面前般 故意做給他看,讓他知道他一點不在乎二人分手,身隨意轉,下 馬時不自覺使上了上乘輕功:飄然落地,瀟洒無比。 他正要進店,卻聽頭上一人叫了聲:”好,好輕功!” 流川仰頭一看,卻瞧不見說話的人,只見他一只湖綠色的袖 子垂在窗外。 流川冷哼一聲,上了二樓。 現在尚未到吃飯時間,日月樓客人不多,二樓更是冷清,但 上次他和仙道共坐的位子卻被一個綠衣人占著。 那人聽見上樓腳步聲,轉頭看了看他,笑道:”兄台身手不 凡,若不嫌棄的話,坐下共飲一杯如何?” 那人比流川大不了一二歲,濃眉大眼,臉上尤帶了几分稚氣 ,說話口氣卻好似老江湖一般。 流川也不客氣,在他對面坐了。 那人問:”你叫什么名字?我見你剛才下馬時那一手耍得可 俊,可惜店小二這種人又怎懂得欣賞?今天正好遇上我了,不然 你可真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我奉勸兄台一句:好武功也像好 酒好菜一樣,不能隨便拿給外行人糟蹋,兄台以后審慎,可別再 隨意顯露功夫。” 說著也不等流川答應,招來店小二為流川上酒菜,酒是八年 的女兒紅,菜是四盤冷盆,四盤熱炒,外加一碗熱湯。流川任他 自作主張。 那人自己的酒菜和為流川叫的一模一樣,因此先要只小碗, 為流川斟上一碗酒。流川端起喝了一口,正是上次仙道叫的那種 酒,只是仙道要酒時又囑咐了店小二一堆,要放什么枸杞子啦, 要溫到几度啦,這人什么也沒說,酒味雖一樣,卻不像上次,未 喝前便聞一股甜香,中之欲醉。 流川一口飲干酒,那人又為他斟上。常人斟酒時,往往大拇 指在下,另外四指在上握住瓶頸而斟,這人卻正好相反,四指在 頸下托住,大拇指扣在上方,反手而倒。 流川見他袖中露出一段黑色劍柄,心念一動,道:”你使劍 ?” 那人笑道:”我的劍法已可說是天下第一,居然有人問我是 否使劍,豈不可笑?”說著哈哈大笑。 流川心中大怒,他最見不得別人在他面前猖狂,尤其所夸耀 的還是他最在意的劍朮,當下冷冷地道:”天下第一?你有病。 ” 那人眼睛一亮,道:”我見了你的輕功便猜你也是使劍的, 而且使的是快劍,對不對?我請你吃飯,待會兒你和我比劍,好 不好?你的劍呢?” 這人一見面便邀人比劍,若是旁人定當他作瘋子,不加理睬 ﹔流川卻也是愛劍成痴之人,認識仙道前,心心念念便只有一把 劍,這時仙道負情于他,他心灰意冷之下,昔日對劍的痴情倒又 恢復了七八分,因此絲毫不以那人的行為為異,道:”我沒劍, 比就比。” 那人卻露出失望之色,道:”哪有劍客不隨身帶劍的?不帶 劍便是不愛劍、不常練劍,即使會劍想也平常﹔若說劍被人斷了 ,這就是說武功平常,可更沒趣啦。我這頓飯是不是請得虧了? 啊,有了!”他也不顧流川難看的臉色,興奮地續道,”我見你 輕功不差,是個練劍的人才,不如你跟我回去,我把你關在山洞 中,洞中有我派的劍法,你學了后出來跟我打,什么時候打贏了 我,什么時候放你出去,好不好?我師父以前便是這么訓練我的 ,這法子挺好。噫,怎么以前我會沒想到?” 他自言自語,說得眉飛色舞,口沫橫飛,流川實在忍無可忍 ,拍桌站起。 那人吃了一驚,緊接著又高興起來:”現在就想打?n,你這 人斗志可嘉,和我小時候很像。” 流川尚未說話,樓梯上蹬蹬蹬上來一行七八人,為首一個男 子三十歲左右年紀,身材中等,膚色青中帶紫,一只鷹鉤鼻,顴 骨高聳,越往下卻越凹,嘴唇兩邊臉頰似要合在一處,遠看便似 臉上有兩個大洞,其丑無比。他身后几人也個個其貌不揚。 臉上洞者對流川對面那人道:”澤北兄弟,什么時候到的啊 ?又在裝瘋賣傻了,怎么你眾位師兄們也不好好管束你啊?” 聽口氣雙方早已相識,那人出語輕浮,便好似澤北是個三歲 小童一般。他話一出,身后的几人都怪笑起來,嚇得樓上樓下客 人都朝這邊看來。 澤北一跺腳,懊惱無比地道:”誰要你們說出我名字的?我 好不容易看中了個可以和我斗劍的,自然是要親口對他說我的名 字,偏偏------唉,這位兄台,不如這樣吧,你忘了剛才聽到的 ,我重新給你介紹。” 那伙人紛紛鼓噪起來:”你說什么?臭小子。” ”咱們大哥好意跟你說話,是抬舉你,別給臉不要臉。” ”山王便又怎么了?好大的名氣,咱們可也不怕。瞧你這小 子渾身沒几兩肉,經不起咱們大哥一根小指頭這么一戳。”---- -- 澤北恍若未聞,站起身來向流川深深一揖,道:”在下山王 澤北榮治,精通劍朮,可以說已到達一流境界,平生最大的愿望 便是找到一個劍法比我更好的人,打敗他。我見你根基不錯,打 算收你入我門派,以后我既是你師兄又是你師父,你愛怎么叫便 怎么叫。” 流川初見他站起,倒也高大威風,對他禮數又周到,哪知几 句話一說,險些沒把他氣死,心道:”難不成今天當真遇到了白 痴?還是他故意裝成白痴前來戲耍于我?這兒離無極門不遠,須 得多加提防。” 那邊一伙人聽澤北說一句便笑一句,他說完,他們已笑得喘 不過氣來。 澤北轉過身,雙手攏袖,眼睛始終不看他們,盯著他們頭頂 上方某處,自語道:”四爺派我們出來辦事,要我們同心協力, 我本不想對你們怎樣,但今日你們無禮在先,須怪不得我。” 臉上洞者不屑道:”’飲血殘劍’近一年來好大的名頭,正 愿領教。” 澤北冷笑道:”你想要領教我的劍,只怕你還不配。” ”配”字剛脫口,眾人眼前便一花,凝神看時,他仍好端端 站在原處,雙目望上。 臉上洞者一驚,心道:”好快的身法,但他剛才干么------ ”剛想到此處,忽覺手上一涼,兩只袖子已碎成一片片飛了出去 ,他啊的一聲叫了起來,旁人也倒吸了口冷氣。 澤北道:”比武過招講的是真實功夫,這種袖子里的把戲還 是少玩為妙,今日瞧在四爺的份上饒你們一命,下次再敢惹我, 就別怪我不顧同僚之義。”聽的喀嚓喀嚓几聲響,澤北將一只捏 扁的鐵盒子扔給臉上洞者。 那人接住盒子,連聲道:”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 澤北沖流川道:”見笑了。這就跟我走吧。” 流川見了澤北的手法,知這人的功夫比他自以為是的性格實 是高明多了,忍不住感到技痒,道:”想收我入門?贏了我的劍 再說。” 澤北喜道:”如此最好,只是到哪兒去弄劍呢?” 流川見到那伙人中有不少背負長劍,好勝心起,腳下不動聲 色地展開凌霄功,也是一去一回,快若脫兔地取了一把長劍。那 伙人又是一陣吸氣。 澤北卻搖頭道:”使劍之人需得愛惜自己的劍,做到心中有 劍才行,你這樣隨便取一把庸手的庸劍來使,不是玷辱了你所學 的劍法么?” 流川嫌他羅嗦,道:”初學者心中有劍﹔上層者人劍合一﹔ 更上者劍我兩忘,飛花落葉均可作劍。你到底比不比?” 澤北點頭:”你能明白這點証明我的眼光確實不錯,不過所 謂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好的劍還是------喂,好了好了,你別 走,這就比過。” 流川左手捏劍訣,右劍指天,全神貫注地看著澤北﹔澤北也 是神情凝重,腳下踏著九宮八卦方位,雙手攏于袖中。二人眼光 閃爍,均露興奮之意。 二樓客人見要打架早逃了個干淨,有的更趁機混賴了飯錢, 氣得店小二在樓下直跳腳,卻又不敢上樓理論。 臉上洞者一群人連受挫折,此時見二人比劍,便站在一邊, 想趁二人斗到關鍵時刻出手偷襲,找回剛才的場子。流、澤二人 均是一意于劍,對他們絲毫不加防范。 突然之間,遠處傳來一陣洞簫之聲,澤北本已准備拔劍,聽 到簫聲卻頓了一頓。本來,流川早已蓄勢待發,澤北一個猶豫, 露出破綻,他于此時進攻即便不能傷他,也能由此搶到先手,但 他敬重澤北,不愿趁人之危,反而收手站直。 澤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這時洞簫聲更急,隱含催促之意, 臉上洞者道:”首領在叫我們,走吧。澤北兄弟,你去不去?” 經過剛才一番交手,他對澤北說話的口氣已收斂許多。澤北臉上 神色變幻,瞧得出極想和流川斗一場,但無法違背吹簫之人,一 時之間猶豫不定。 流川回到原位坐下,喝了口酒,道:”婆媽。” 澤北搔頭笑道:”我便是這脾氣,倒讓兄台笑話了。我大師 兄叫我,我得走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欠你的這場比劍以 后一定還給你。加倍也可以。這個,這把劍------” 流川知他和那伙人是一起的,心中對他頗有好感,便將劍給 了他。澤北心中更喜,見臉上洞者已帶著手下走遠了,也快步跟 上,臨走前給了掌柜的一些銀兩,店小二等當即眉開眼笑。 流川讓店小二重整杯盤,一面吃一面琢磨:”飲血殘劍澤北 榮治是誰?很有名么?以前從沒聽人說過。山王倒是常聽師父說 起,那是海南一個聲望很高的派別,派中人個個有其驚人藝業, 只不知他們來這兒作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