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天下
(六)赤焰煉身終不悔(3)

作者﹕Ivia

    流川躍入洞口搶藥果時腦中什么也沒想,待藥果到手才明白過
來:他這么一躍,非但救不了仙道,連自己的命也要一并賠上。身
子在空中翻轉,想要去攀火山內壁,但他居中落下,火山內越往下
越寬,他張開雙臂也摸不到一塊石頭。 

    突然腳下一軟,仿佛陷入到一個大泥潭中,泥淹過了他腰身,
他的落勢才止。 
 
    他吁了口長氣,借著一團紅光先看了看藥果,突覺頭頂一陣疾
風壓下,他身子動不得,只得伸手上托,借力往旁邊一甩,那東西
便”噗”的一聲落進他身旁的泥潭。 

   “仙道?” 
    流川看清那東西面目后又驚又喜,仙道也看見了他,苦笑道:
”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你,看來老天爺對我不薄。”
    流川輕罵道:”白痴,下來干么?”

    仙道忽的伸手將流川拉過來,污泥阻力極強,兩人無法靠近,
仙道運上內力,硬將他拉到自己身邊,一把抱住。流川心跳紊亂,
想要推開他,但覺得他身子微微發抖,仿佛怕自己消失似的緊緊箍
住他不放,便不忍心,將頭靠在他肩上,輕輕罵了聲”白痴”,心
頭卻又突然安寧下來。 

    仙道道:”剛才看到你跳下來我真怕死了。流川,你若還要我
好好活著,以后就別再做這種事來嚇我。”
    流川心中似懂非懂,只覺被他這么抱著舒服無比,便不高興去
思索,忽然覺得仙道身體又顫抖起來,比適才厲害得多,問道:”
怎么啦?” 

    仙道一日中連連催動真氣,這時毒氣再也抑制不住,迅速蔓延
,他只覺渾身麻痒無比,叫了兩聲”我”,便說不出話。流川也知
不好,忙將藥果往他嘴里一塞:”快吃。”仙道此時難受無比,也
不及思考,一口吞了下去。 

    流川一雙澄澈的眼睛牢牢盯著他,見他的表情漸漸平靜下來,
心也一點點定下來。但只過不多久,他便哇的一聲吐了口血,身子
又劇烈抖動起來。

    流川急道:”沒用么?”
    仙道顫抖地道:”不痒了,但是很痛。”

    他盡力說的輕松,但身上一會兒功夫全被冷汗濕透了,牙齒緊
緊咬住嘴唇,實是劇痛難當。 

    流川忙撕下几條衣襟,扭成結塞到他嘴里,道:”咬住。”

    仙道依言咬住,但疼痛實在難忍,不禁呻吟出聲。 

    流川一手摟住他肩膀,一手不停在他胸前揉搓,盼能稍解他的
痛苦,自己也已汗透衣衫。仙道忽的吐出衣結,一把抓住流川的手
,道:”我不行了,流川,這果子多半是假的,我受不住了,你快
一掌打死我吧。” 

    流川知他向來要強,這時居然說出這種話來,必是痛到了極處
,狠一狠心道:”好,你再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伸左掌便要
往他天靈蓋拍去,紅光閃爍中,忽然見到他漆黑的雙眼正溫柔地看
著自己,心中便似被大錘擊中,猛的一痛,沒了力氣,放下手,道
,”對不住,我下不了手。” 

    仙道見他如此,還想說什么,一口氣接不上來,昏了過去。 

    流川見仙道忽然沒了動靜,忙伸手搭他脈搏,脈象雖弱,跳的
卻穩,這才略略放了點心,伸手抹了抹額頭的汗,心中罵道:”這
白痴還說我嚇他,每次還不是他嚇得我半死?”他怕仙道醒了后又
痛,也不去叫醒他,只將他臉龐緊緊貼住自己的,心中又是酸澀又
是甜蜜。 

    他從洞口落下來后事情不斷,這時靜下來后忽覺異樣。側耳傾
聽,只覺洞中隱隱傳來水煮開時的聲音,越來越響,且聲音傳來處
的紅光也愈加明亮起來。借著紅光,看清自己所處的泥潭約莫兩丈
多寬,泥潭三面是石壁,一面有路不知通向何處。 

    他想當務之急是將仙道送上去,南烈那  說不定知道救他的法
子。他也知南烈對他不懷好意,但只要他能治好仙道,也顧不得了
,大不了仙道好后再將那  大卸八塊出氣。 

    這時泥潭仿佛被燒,熱了起來,流川先將仙道放在一旁,自己
用力爬了出來,再拖著他上了與泥潭相通的道路。 

    地上似乎更燙,流川將仙道背上身,沿路走去,拐了個彎,眼
前豁然開朗,只見紅光裊裊,石叢倒懸,所在之處便似個天然的鐘
乳石洞。流川料不到山洞中尚有這般風光,呆了一呆,忽聽一個嘶
啞的嗓音道:”是誰?” 

    流川順著聲音來處走去,只覺地勢越來越低,地上溫度越來越
高,那沸水冒泡般的聲音也越來越響。又轉了一個彎,眼前驀地大
亮,一個湖泊呈現出來,湖泊中一塊僅可容兩人站立的石頭上盤腿
坐著一人,這人身子佝僂,長發遮面,但依稀可見是個女人。 

    那女人將長發往兩耳邊一撩,露出一張蒼老的面龐,冷冷地沖
流川道:”岩田與矢嶼那兩個混蛋呢?今天換你送飯了么?”

    這時流川正好轉過臉,那女人看清他面目后忽然驚叫了一聲,
向后便倒。 

    流川莫名其妙,他猜她是得罪了丰玉派后被他們關在這里,但
何以一見自己便昏了過去卻不明白。 

    他想過去看個明白,一手搭岸,半背著仙道下了湖泊。水中溫
度奇高,不過流川在童山上洗慣了溫泉,也不在意。 

    仙道被熱水一浸,醒了過來。見流川濕淋淋地站在自己身旁,
黑眸中波光流動,一時只疑身在夢中,伸出一手環住他腰,柔聲問
:”流川,咱倆都死了么?這是在仙境么?” 
    流川面色不變,眼中卻露出歡喜之色,道:”你不痛啦?”

    仙道經他一問,原本忘了的疼痛又席卷而來,一手捶胸,呻吟
起來。 

    流川暗罵該死,正沒作手腳處,忽聽剛才昏過去的那女人道:
”炎弟么?那人是誰?他怎么啦?”
    于這電光火石的一瞬之間,流川猛然想起了一事,轉身對著那
人道:”你是櫻谷雨。” 

    那人正是櫻谷雨。 
 
    流川炎十七歲那年,他父親的部落為仇人所滅,他仗著几個心
腹衛士的舍命  殺,才逃了出來,但也已身受重傷。那時適逢櫻谷
雨來湘北采藥,在沙漠中見到奄奄一息的流川炎,一時心軟,救了
他一命,此后由憐生愛,對他動了真情。流川炎見識過櫻谷雨的本
事,倒也佩服,但他急于報仇,不肯投入丰玉、跟隨她遠赴海外學
藝。櫻谷雨破例教了他半年武功,因年長流川炎十歲,又是丰玉派
中聖女,一生之中不得與任何男子有肌膚之親,最后只得咬牙離開
了他。臨行前,她將自己掌管的丰玉三寶中的跗血陰娃和《縱橫》
一書留給了他,無影手套因留在丰玉沒有帶出,才沒能給他。 

    跗血陰娃是一些漂浮在水中的透明虫卵,輕易無法察覺。虫卵
入肚后,吸附于腸壁,逐漸長成虫形,因其形似縮小的女嬰,故得
名陰娃。陰娃喜在人血中生活,靠吸人血為食,它排出的糞便卻含
劇毒,隨血液流遍全身。陰娃從卵長成形只需几個時辰,一般陰娃
入腹到人得敗血症而死不超過一天時間。等死人尸骨腐爛后,陰娃
跳出來,見到光便也死了。丰玉毒物不少,因跗血陰娃特別詭異,
又令人難防,故作為丰玉所有毒的代表,位列三寶之一。 

   《縱橫》即為那本傳說中厲害無比的武學奇書。 

    櫻谷雨回到丰玉后相思難忍,隔不了多久又離島去尋流川炎。
那時流川炎已練成絕世武功,正組織人馬雄心勃勃地要一統湘北草
原,見了她后欣喜異常,極力勸她留下,她明知被派中掌門發現后
禍害不小,但難以拒卻,便留下當了他的右護法。 

    后來北野終于發現,要帶她回去受罰,她堅決不肯回去,北野
為了自己的私心,竟也留下當了朝陽教四大法王之一,帶著一部分
丰玉弟子助流川炎完成大業。 

    櫻谷雨雖對流川炎愛到極處,但從未有過非分之想,他與神隨
云調情,娶相田憐為妻,種種事情,她看著雖難受,卻始終不責備
他一言。流川炎也極感她之德。 

    海南兵敗后,北川輝在丰玉奪權,北野歸島后即被抓獲。神隨
云又使奸計,在流川炎退師途中迷昏櫻谷雨,將她交到北川手中。
北野逃出后圖謀重新奪回丰玉,櫻谷無人可恃,犯了鐘情男子、私
贈丰玉寶物的罪,雙足筋脈被挑后關在火焰洞中。 

    她所處之地四面皆水,她雙足已斷,無法離去。這洞與海底火
山口相連,每日午時受海底岩漿沖擊,石縫中透出紅光,溫度奇高
。她被抓時流川炎尚未死,因此她至今不知他已死去,總盼他能重
振雄風,打下海南,統一天下后,也許有一天,和自己的孩子們談
到昔日榮光時,會記起她這個苦命女子,而派人來救她出火坑。 

    這時她在火光中突然見到流川楓,流川楓的相貌與他父親本有
几分肖似,事隔十多年,她激動之余沒想到:流川炎即便還活著,
又怎會仍是個青澀少年?竟昏了過去,醒來后兀自不明所以。 

    流川初上童山時,曾從安西與南烈的對話中得知櫻谷雨其人,
事后早已忘記,這時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居然會突然想起此人。他
一想到她,緊接著又想:”這人既號稱什么’丰玉聖女’,本事必
定是高的,說不定有什么法子救治仙道。” 

    櫻谷雨聽他這么一說,笑道:”你還記得我,我還道你早忘了
呢。你過來,讓我好好瞧瞧你。” 

    流川馱著昏昏沉沉的仙道游過湖泊,越走近櫻谷雨所在的岩石
,水溫便越是高,到了岩石邊,流川手一搭,立刻燙的縮了回來,
不明白她怎么跟沒事人似地仍好端端坐著。 

    櫻谷雨臨近看到了他,突然叫道:”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
到底是誰?”
    流川見她雖然聲色俱厲,但眼中淚珠滾來滾去,一張臉上滿布
的皺紋都在抽動,也覺她頗為可憐,道:”我是流川楓,流川炎是
我父親。” 
    櫻谷雨啊的一聲,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是憐妹妹的孩子吧
?我們出征海南時她便懷孕了,今年------你十五歲,對不對?”

    流川點了點頭,心道:”不知她被關在這兒多久了,難為她還
算得出我的年紀。”

    櫻谷雨憐愛地看著他道:”你長得可真俊,比他年輕時還俊,
你父母都還好吧?”
    流川道:”他們早死了。” 
    櫻谷雨渾身一震,顫聲問:”你說什么?”

    流川也不隱瞞,將父親中舅舅毒后死去、母親被神隨云追殺之
事簡略說了。 

    櫻谷雨聽得眼睛發直,連連搖頭道:”你舅舅會殺他?不,你
弄錯了,決計不會。” 

    她苦等了十五年,心上人卻早就撒手人寰了,她本來性格內向
偏激,這時受了刺激,一時轉不過彎來,呆呆發愣。

    流川怕她一個想不開就此死去,忙道:”前輩你別難過了,我
這朋友------” 
    話未說完,櫻谷雨突然目露凶光,切齒道:”都是神隨云那賤
人。若不是她,炎弟怎會這么早死?她居然還有臉去殺你母親。當
年我在她身上種了落骨魂,可還便宜了她。孩子,我們一定要為你
父母報仇,殺了這賤人。” 
    流川道:”這事我會解決。前輩,我這朋友中了毒,你快給他
看看。” 

    櫻谷雨這才注意到仙道,拉住他手搭了搭脈搏,仙道的手臂碰
到岩石燙的一縮,流川忙將浸濕的衣服撕下一塊墊在他手臂下面,
將他痛得緊皺眉頭的俊臉拉到自己肩頭靠好。 

    櫻谷雨皺著眉,良久才道:”他中的是赤火龍的毒,這毒本來
也沒什么大不了,只是他中毒之時又被人用內家真力將毒打入經脈
,若不是服了白發魔的九轉回魂丹和我丰玉的獨門解藥,他早死了
。不過他剛才催動真力,使毒提前發作,之后好像又吃了顆不新鮮
的藥果,對吧?”
    流川見她一搭脈間便將仙道中毒后的種種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對她信心大增,強行壓住激動道:”一點不錯。”
    櫻谷雨點頭道:”藥果本來是百毒的克星,服下去后就沒事了
,可惜他服的這枚早過了成熟期,質地減了半,只能解半毒,而且
解毒時讓人渾身劇痛無比。” 
    流川道:”可還有救?”
    櫻谷雨點頭道:”藥果已解了半毒,剩下的只需用巧手引渡針
法打通他十四經脈便可。孩子,你告訴我,你來丰玉是不是為了治
他?”

    流川點點頭。

    櫻谷雨看看仙道,又看看他,問:”他是你什么人?救命恩人
?還是師兄好友?” 
    流川道:”都不是。”心想仙道到底是他什么人,這個問題倒
難以回答。 
    櫻谷雨奇道:”那你干么一路護送著他來丰玉?你又怎會到這
里來?”

    流川只覺水越來越燙,有心要換個地方,又怕櫻谷雨一個不高
興就不肯治仙道了,只得咬牙緊忍,滿臉漲的通紅,汗如雨下。

    櫻谷雨也注意到了,道:”我真糊涂,我們去外邊說。” 

    流川求之不得,先將仙道送了過去,又來接櫻谷雨,這時才發
現她雙腿有異,想原來她腿斷了,怪不得不能離開那塊石頭,不燙
么?

    櫻谷雨見他神色,猜到他的心思,苦笑道:”十几年了,也習
慣了,實在燙的受不了,就雙手攀住石頭,身子往水里一鑽,就忍
了下來。”
    流川道:”前輩,你能治好他么?”
    櫻谷雨笑道:”你該謝謝丰玉那些執教的人沒把我的手也打斷
,這世上會巧手引渡針法的,大概也只有我一個了吧。”語氣中又
是驕傲又是寂寞。 

    流川聽她口氣似乎肯治仙道,心中感激無比,一時間,覺得她
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他不知該怎樣謝她,只是老老實實地道了聲
”謝謝”,想了想,又道,”你真是好人。”語氣真誠無比。 

    櫻谷雨十五年來從未聽到有人說過如此感激自己的話,說話之
人又是”他”的兒子,便如”他”親口對自己說的一般無二,心中
溫暖,笑道:”我為了你父親害死了不少丰玉弟子,我不是什么好
人,可我也不后悔。他們要我為那些死去的兄弟們受罰,那就受罰
好了,事情若是從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幫你父親的忙。可惜他已
經死了,他若不死,那該多好,他若不死,我寧愿再在這兒待個十
几二十年,便一生也不后悔。真的,我一點也不后悔。” 

    流川看不見自己背上櫻谷雨的表情,但感到她的眼淚一滴滴落
在自己脖子上。流川從不知道什么叫作”情到深處無怨尤”,見了
櫻谷雨后,卻突然想起了師姐彩子經常偷著哼的這句句子,心中一
動,似有什么要破繭而出。 

    流川問櫻谷雨道:”前輩,你很愛我爸爸,對不?”
    櫻谷雨笑了一聲,哽咽著嗓子道:”是啊,若不愛他,也不會
落到這地步,也不會落到這地步后,仍無怨無悔了。其實他們把我
關在這里我很高興的,他的名字中有個’炎’字,我每天被火炎烤
時,就好像自己被他抱住一樣。” 

    她對流川炎的心思,當年連對他本人也沒這么直接說過,這時
她年近半百,卻突然對著個見面不久的陌生男孩全盤說了出來,卻
覺再自然不過。 

    流川楓聽了后卻猛然一震,如有所悟。 

    他將櫻谷雨背到湖泊邊,仙道已清醒過來,幫他把櫻谷雨扶上
岸。

    他見流川看著他的目光有異,安慰他道:”別著急,我身上已
經沒剛才那么痛了。”接著他又向櫻谷雨深深一揖,”前輩的話我
都聽到了,前輩若愿救治,活命之恩,彰沒翅難忘。”他話是對櫻
谷雨說,目光卻看著流川。 
    櫻谷雨見了二人的神情忽然起疑,問:”你們到底怎么會到這
兒來的?”

    她見仙道強忍疼痛,先點了他几處穴道,仙道只覺她手指灼熱
異常,點過之處氣息立通,疼痛也大為緩和,當下將二人怎樣和花
形一起來到島上,怎樣助南烈平定內亂,怎樣擒住南烈帶路,怎樣
遇上埋伏,先后墜洞等情一一說了,于南烈和藤真的糾葛及他怎樣
糾纏流川之事自然略過不提。 

    櫻谷雨點頭道:”原來如此。楓,你是叫楓吧?”

    流川點點頭。

    櫻谷雨道:”我雖有心醫治你這位朋友,但所需針具都在上面
的密室中,我們得先想法出去。還有,施這套針法后,我的內力會
受損傷,你現在老老實實地告訴我:為什么要救他,讓我聽聽,他
值不值得我救。” 

    仙道心中也頗好奇,想聽聽流川怎生說法,見他一言不發,又
不由得緊張。

    流川心中已有答案,只是突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猶豫了半晌
,才下決心道:”我只覺得他受苦,我比他更苦﹔他若死了,我也
活不下去。我救他,就好比救我自己。” 

    仙道心中激動,緊緊握住流川的手。流川對仙道實是一見鐘情
,這才甘愿為他奔波千里,奮身卻敵,冒險取藥,只是直到此刻才
明白自己的心意,只覺心頭千言萬語,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 

    仙道堅定地看著他雙眼,道:”你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你放
心,我必不會負你。”
    流川心中一松,眼角眉梢露出淡淡的歡喜之色,卻一抬下巴,
傲然道:”既然這樣,我也答應你,不負你就是。”

    仙道啞然失笑。 

    櫻谷雨在火焰洞中生活了一十五年,于什么世俗禮法早看得淡
了,然見二人當面表白,旁若無人,仍不免有些震驚。二人之間似
乎自有一種氣氛,不容旁人插足。她呆呆地看著他們,心道:”他
可比他父親大膽得多。”

    出了會兒神,才想起什么似地道:”你們這樣,旁人是絕對容
不得的,你們當真不后悔?” 
    流川心道:”我自喜歡仙道,干旁人什么事?他們若敢干涉,
我一劍一個砍了他們的腦袋。”搖頭道:”不。” 
    仙道心中卻一緊,但見流川一副堅定的模樣,心道:”罷了罷
了,有他相伴,還管什么功名富貴,王霸雄圖。”當下道:”我也
不后悔。若是旁人容不得,我便和他一起隱居,世上這么大,總有
我們二人容身之所吧。” 
    櫻谷雨自己一生痴情,對痴情之人最是了解,最能體諒,當下
笑道:”好,楓兒若再答應我一個要求,我便答應給你治。” 
    流川道:”什么?”
    櫻谷雨一猶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要你叫我媽媽。” 
    流川先是吃了一驚,緊接著明白過來,爽快地道:”好,我便
認你作義母。”
    櫻谷雨反倒一怔,她本覺自己這個要求太過荒謬,怕流川楓嘲
笑她,哪知他一口答應,情真意切,不由得感動無比,哭道:”為
什么?”
    流川道:”我和你投緣﹔你又肯救他,待我好,你要我做什么
我自然答應,有什么’為什么’?” 

    几句簡單的話聽得櫻谷雨心花怒放,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仙道沖流川做了個鬼臉,意思是:”想不到你也會甜言蜜語。
”
 
    流川不明所以,瞪了他一眼。 

    櫻谷雨道:”彰兒,背我上去。”
    仙道應道:”是,前輩。”
    櫻谷雨心情愉快,笑道:”什么前輩?要叫伯母。”
    仙道笑著改口道:”伯母。” 


    三人一起向仙流二人掉進來的泥潭處走去。

    仙道邊走邊問:”伯母,這里地方不小,難道除了洞口就沒第
二個出口了么?”
    櫻谷雨搖頭道:”他們把我關進來后,我一直待在那塊小石頭
上,到底另外有沒有出口,我也不知道,但我套過岩田和矢嶼二人
口風,似乎是沒別的出口了。怎么,你怕那里出不去么?” 

    她話音剛落,便聽流川噫了一聲,這時三人離泥潭已不遠,朦
朧中見潭中二人手掌相抵,似乎正在對抗內力。 

    仙道走近几步,奇道:”南烈,藤真,你們怎么也掉下來了?
”

    他看了看流川,心道:”難不成南烈對他真的痴心若斯,見他
掉下洞后便與我一般跳了下來?” 

    藤真被南烈推下洞后,甩腰帶圈住他腳踝,想借機翻上,卻連
他一起拖了下來,二人先后落入泥潭,相距不過一臂之隔。藤真心
中惱怒,想自己不愿傷及無辜,這才對丰玉眾人一再忍讓,他們卻
屢次三番暗算自己,他本恨南烈入骨,這時更不加思索,舉掌便向
南烈肩頭打去。 

    南烈早料定他用心狠毒,見他出手也不意外,也是一手迎敵。

    泥潭中轉折不便,相距又近,直如貼身肉搏一般。藤真武功本
不及南烈,但南烈自作聰明斬斷自己一手,現只有一手可對敵,藤
真卻雙手翻飛,十余招后更使出琵琶指法,模擬琵琶高手的指態,
十指尖尖,所指之處盡是南烈上半身的要穴。 

    南烈見藤真左手四指內彎,逐一點他右鎖骨下俞府穴、天池穴
、胸骨上窩正中天突穴及第一胸椎偏左一點五寸處的大杼穴,四穴
輪點,快若電閃,他剛擋得前二指,天突和大杼便一麻。幸而他早
知這次躲不過,已提前運氣封穴,藤真內力不強,只令他穴道一滯
,未能令他全身不動。 

    南烈危急之中忽然向藤真噴了一口氣,這口氣其實不過是一口
普通的氣,但藤真知道他毒朮厲害,心中一慌,改取守勢,要先查
明自己是否中毒。南烈趁他變招之際左手一輪猛攻,逼得他右手和
自己左掌相對,他知藤真指法厲害,便與他比拼內力,將掌中劇毒
慢慢傳入他體內。 

    藤真只覺南烈的內力似一道寒流,順著他單臂迅速上升,轉瞬
間侵入他全身。南烈這門陰煞君的內功本來無毒,但他五年前在童
山上與三井壽比拼內力打了個平手后心中不忿,便在陰煞君的內力
中加入了毒砂掌的掌力,想再次與三井比武時,對方以為自己內力
中無毒,便可出其不意,致其于死地,以報當日之仇。哪知未遇上
三井,卻先用在了藤真身上。 

    仙道等到來時,正值二人以內力相拼到了關鍵之時,藤真渾身
緊繃,牙齒打顫,眼見要死于南烈的掌下。 

    流川先前救藤真不過要南烈承他的情好為他治仙道,他不認得
藤真,藤真本人死活也不與他相干,這時見了二人相斗,只是揣摩
二人內力如何走向、結局如何。 

    仙道卻不肯見藤真就此死去。他對他本人亦無好惡,但從花形
的舉動中察覺出他們似乎也是對戀人,想起自己和流川,觸動心懷
,對他們大有好感。加上藤真既是陵南小王爺,他活著對南烈也是
一種牽制。

    是以將櫻谷雨放到地上后,走入泥潭,在南烈背上連拍三下,
南烈內力一松,頓時委頓泥中。藤真卻也狼狽不堪。 
 
    仙道一手一個,正要將二人拉出泥潭,卻聽櫻谷雨道:”別拉
出來,午時一到,這洞中溫度奇高,恐怕還是這泥潭中最為涼快,
我們先進潭中躲躲。” 
 
    仙道當即點了南烈穴道,扔在一邊,將藤真拉到自己身邊,看
他面色便是一皺眉,道:”伯母,你快看看他中了什么毒?” 

    流川已背著櫻谷雨來到他身邊。

    櫻谷雨只瞧了一眼,便道:”是毒砂掌的毒,不礙事,只是隨
著陰煞君的內力一起進入體內,治起來費些時日,你先運功幫他護
住心脈。” 

    仙道當即運勁助藤真護心脈,藤真輕輕道了聲:”多謝。”
    仙道道:”別做聲,運氣跟著我走。”

    藤真當即收息斂神,依言而行。 

    櫻谷雨道:”楓兒,你扶我到南掌門身邊去。”

    流川不知她要作甚,但依言將她扶到南烈身邊。 

    南烈啞聲道:”師姑,你不得掌門允可,怎的私離火焰石?是
准備反出丰玉了嗎?”
    櫻谷雨道:”我犯了門規,甘受懲罰,但現下我有一個仇人,
若不立即殺了她,我心中片刻難安,還望掌門看在昔日之恩上,放
我一馬。待我報仇后,必當回來,自盡于掌門面前。” 
    流川嚇了一跳,道:”媽,怕他作甚?”
    櫻谷雨搖搖頭,道:”孩子,你不懂,我師父待我甚好,恩同
再造。我既已答應了她接任丰玉第三代聖女,便不該無端失信。而
且我為了你父親,也害死了不少丰玉弟子,我受這罪,也是活該。
”

    流川仍不明她何以向南烈示弱,但想各人自有各人想法,倒也
不必強要她聽自己的,只是她若自盡,他卻不能不管。 

    南烈聽流川叫櫻谷雨”媽”,已是大吃一驚,聽她居然也不反
駁,就更吃驚,想難道師姑竟是他母親?這么一來,自己若硬要她
再在洞中受罰十五年,豈不更令流川厭惡自己?

    眼珠一轉,道:”師姑也別再自責了,你已在洞中熬了十五年
,現下要出洞報仇,我也不是一定不肯。” 
    櫻谷雨喜道:”多謝掌門成全。”
    南烈道:”但你若一去不返,我不免難以向派中執法長老交代
。這樣吧,你將流川留下,有你兒子為質,我想眾人也不會不服。
”
    櫻谷雨一皺眉,道:”不瞞掌門說,我這次正是要這孩子親手
殺死那仇人。”
    南烈瞪眼道:”你借故推搪,只不過想離開丰玉,一走了之,
當我不知道么?” 
    櫻谷雨嘆了口氣道:”掌門一定不肯,就算了,我先替掌門解
了穴吧。”

    雙掌在他身上連珠炮般拍了几下,登時解開了他的穴道。 

    仙道一邊替藤真護心脈,一邊注視著流川那里的情況,見櫻谷
雨手起掌落,干脆利落地解了自己的獨門點穴之法,也自佩服,又
擔心南烈趁機作惡。見藤真已融入了他的內力,自行護住心脈,便
一點點撤力離開。 

    流川一見南烈穴道被解,便將櫻谷雨拉到自己身后。

    櫻谷雨道:”乖孩兒,不用擔心,他中了我的融雪綿綿掌,除
非我親自給他治,不然他只要一運功,全身就如散架般疼痛不已,
他害不了我了。”
    仙流二人聽后均是心中一喜,南烈卻驚道:”你------你怎么
敢暗算我?”
    櫻谷雨道:”我自知罪該萬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待我大仇
一報,立即自盡。這几天我還得留在丰玉,教楓兒武功,為仙道治
傷,因此勞煩掌門再相幫周旋几天。我們離島之時,我定會親手奉
上解藥。” 

    南烈知中了融雪綿綿掌后除非施功者根據掌力部位、火候親自
制藥施救,旁人絕無解救本事,就此一生一世不能再使用武功,與
廢人無異。他還怕上當,暗自運了運功,果然渾身骨骼立即就發出
爆裂之聲,疼痛難擋,不敢再試,沖櫻谷雨道:”就這么辦。” 

    五人身居泥潭之中,泥潭本已溫熱,漸漸地溫度更高,但相比
空氣中的熱度,便算不了什么。只是泥潭開始發出一股混著硫磺味
道的怪味,中人欲吐。眾人本在盡量往泥里鑽,這時卻又往外頂。
只有櫻谷雨,將整個身子俱埋入泥中,舒服無比。 

    幸而洞口不久便垂下一根長索,仙道將藤真系住,拉了拉長索
,長索那頭似乎感到重量,將他拉了上去。不久長索又即垂下,流
川將櫻谷雨送上。之后,南烈、仙道、流川三人一一被拉了上去。

    花形和丰玉眾人見藤真和南烈一齊摔下火山洞口后便停手罷斗
。花形不知洞口底下便是深泥潭,還到藤真已經摔死了,急痛攻心
,跪在地上半晌不動,還是几個丰玉弟子上了山頂后他才清醒過來
,見他們一邊往洞里看一邊叫喊著要長點的鐵鏈,不由得精神一振
,問:”要鐵鏈干么?這么高摔下去還不------死了么?”一個丰
玉弟子瞪了他一眼,道:”底下是泥潭,摔不死的。”花形一聽心
中大喜,相幫丰玉弟子一齊連接長索,將底下眾人一一救上。 

    丰玉眾人見南烈無事自是大為高興,一切聽他吩咐。南烈臉色
灰敗,只道給仙流花藤等人准備干淨住處和飲食,又命放了高野、
永野二人,沒事不准打擾。

    丰玉弟子不解其故,也不敢多問,有人想:”若就此揭過了和
小王爺的過節倒也不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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