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扛著流川，一直往梅林深處走，流川開始還爭辯几句，
后來干脆什么也不說了。


    梅林最深處，有一座破舊的小廟，仙道在小廟前停了下來，
揚聲叫道：“開門！”

    話音才落，廟里就傳出一陣    啪啪的腳步聲，接著，廟門
“支呀”一聲被打開了，門內出現了兩個個少年，他們看到仙道
的樣子，先是一愣，接著都的笑了起來，其中那個眼睛圓圓的少
年几乎笑得喘不過氣來，斷斷續續的問道：“公、公子，你 還
真、真行呢？不是去、去抓澤北了嗎？怎么扛著、扛著個男人回
、回來了？”

    仙道竟毫不為意，扛著流川徑直走進廟里，把流川放在一張
床上，讓他靠在牆上坐好，這才轉頭對那個眼睛圓圓的少年說：
“阿神，那個想占你便宜的澤北，就在梅林里，你直著往東走半
里路，就能看見他了。”
   “澤北！” 叫阿神的少年猛地瞪大了眼睛，“落在我手上，
他是別想活了！”

    阿神跑了出去，剩下一個少年依舊站在原地，忍俊不禁的看
著仙道，仙道不理會他好奇的目光，問：“木暮，有沒有茶喝？
”
   “啊！已經准備好了！” 被喚作木暮的少年答道，他轉身去
灶邊提了壺茶，“公子，這是咱們從島上帶過來的茶，公子最喜
歡的大紅袍。還有，桌子上的點心是在城里買的，聽說是湘北的
名產，我嘗過了，味道雖不是太好，倒也勉強吃得。”
   “還是你細致！”仙道夸了一句。

    流川把一切看在眼里，生平第一次有翻白眼的沖動！他仔細
的打量了廟里的一切：地板被沖洗的一塵不染，所有的擺設──
床、桌子、爐灶──全都是新的，似乎是剛從城里買回來的。雖
然布置的簡簡單單，倒也整潔雅致，只是，仙道彰為什么要住在
破廟里？

    仙道悠哉游哉的品了口茶，轉頭對木暮：“你去看看阿神，
不要真的讓他把澤北弄死了。”
   “是，公子！”木暮說──對仙道的命令，他倒是令出必行
，打開廟門走了出去，臨出門前還不忘細心的把門關好。


    仙道看著木暮消失在門口，起身走到床邊，仔細的審視著流
川──的確是難得的俊秀哪！方才看見他細汗淋漓的樣子，突然
一陣沖動就把他抱了回來，現在回想起來，那種沖動，似乎從未
有過。

   “你說殺我是為父報仇？”仙道問，“你說你姓流川，那你
爹又是誰？”
   “楓谷醫仙，”流川冷冷的說，“流川燁！”
   “流川燁？”仙道納悶的重復，“我從來沒聽過。”
   “沒聽過？！”流川猝然睜大了眼睛，“可、可是……”

    他突然停了口，慢慢的咬住了嘴唇，眼神里浮現出迷茫的神
色。

    真是個傻孩子！仙道想，沖動、單純，卻也因此而特別可愛
。

    他倒了杯茶，走到床前，遞到流川的嘴邊：“喝不喝茶？”

    流川猛地轉開了頭，眼睛盯著地面，不看仙道。

   “這是上好的大紅袍。”仙道說，又一次將茶杯遞過去。
   “你用過這杯子！”流川冷冷的說。
   “你、你嫌我？”仙道詫異的問── 從小到大，只有他嫌別
人，哪有別人挑他的份兒？

    流川輕輕的哼了一聲，雖沒說什么，但他的意思已經表現的
再明白不過了。

    仙道猛然張大了嘴──好個孤傲的流川楓！竟然如此駁他仙
道彰的面子！

   “真的不喝？”

    流川不出聲，側著頭，嘴緊緊的閉著，額發垂下來，遮住他
冰冷的眸子──他真的是個凡人嗎？仙道的心似乎被重重的撞了
一下，為什么？為什么他會如此仙根玉骨、飄逸如風？仙道的手
不由自主的伸出去，撫上了流川的臉，立刻感到他的抗拒，但這
并不能阻止仙道，他板過流川的臉，強迫他面對自己，細細的審
視著他：“你可真倔啊！不過你不知道，我可能比你還要倔！”
   “你要干什么！”流川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他看到仙
道揚手，將那杯茶一飲而盡，然后他俯下頭，慢慢的靠近了自己
……
   “你、你到底要……”話還沒說完，就被仙道吻住了，一股
淡淡的香氣從仙道齒頰間傳遞過來，他竟然將嘴里的茶哺渡給他
……

    流川呆住了，不知愣了多久，他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叫道：“
公子！我們回──”聲音嘎然而止……

    聽到二人的聲音，仙道放開了流川，轉過頭看看站在廟門口
呆若木雞的木暮和阿神，嘴角微微上抻──

    竟然笑了！

   “你們看見了啊？” 他邪邪的笑著，“正好，看看他是不是
配得上你家公子？”

    木暮和阿神面面相覷，阿神張了張嘴，但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

   “哈哈哈……” 仙道大笑起來，“不要一副見到鬼的樣子，
我講笑罷了──”

    話還沒說完，身邊的流川突然一掌揮出，將仙道整個人擊了
出去，直落在桌子上，只聽“  嚓”一聲，整張桌子立刻四分五
裂散了架。

    仙道還沒站起來，就看見流川的身影飛掠出門，一晃就不見
了。

   “這么快就能沖破穴道，果然不容小覷啊！” 仙道悠哉游哉
的說，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猛的拍了拍腦門，“啊！忘了問清
楚他到底為什么要殺我！”
   “殺你！”木暮沖了過來，“公子，那個……那個人他要殺
你？”
   “別緊張木暮。” 

    仙道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梅林，不由自主的摸了
摸嘴唇──剛才真的吻了流川楓？為什么完全克制不住自己？不
過，流川楓的嘴唇竟然意外的柔軟，吻上去的感覺很不錯呢！雖
然他的嘴唇有點冷冰，但是，如果自己經常吻吻他，會不會……
呵呵，仙道傻傻的笑了。

   “公子？”木暮遲疑的叫。
   “啊？”仙道猛地回過神來，“你說什么木暮？”
   “木暮還什么都沒說啊，公子！”阿神跺了跺腳。
   “哦……對了，你們把澤北怎么了？”仙道問。
   “打了他一頓，然后把他吊在樹上了！”說到這個，阿神突
然興奮起來了，“是大頭朝下啊！而且天陰得這么厲害，我看馬
上就要下一場大雨了，這回那個變態有的受了！”
   “嗯，很好……”仙道心不在焉的說，心里想的，依然那個
飄逸的流川楓。

 

    好大的雨！
 
    流川跌跌撞撞的沖到一條小溪旁，猛地把臉探到溪水里。

    竟然被那個白痴吻了！竟然還……還喝了他的口水！流川猛
地一掌擊出，直激得水柱飛濺而起。

    為什么從來沒人對他說過男人也可以吻男人？但這世上到底
有多少事是他知道的？從七歲那年爹離開了賞楓谷，就再也沒人
能告訴他這些了。所以他不明白為什么八年前爹會突然離家出走
，不明白為什么十五年來娘一直郁郁寡歡。

    流川慢慢的拔出別在腰上的佩劍，看著劍柄上刻的那六個娟
秀的字體：“揮慧劍，斬情絲”，怔怔的呆立在原地──這是娘
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娘說這柄劍叫做“慧劍”，說要用這柄斬
斷她所有的痛苦，但直到離開這個世界，娘都一直活在痛苦里，
從沒有過一天的快樂。

    揮慧劍，斬情絲。

    做起來，似乎沒有寫起來那么簡單，但是，他不懂。

    溪水里隱隱的映出流川的臉，但突然間，那張臉又變成了仙
道彰的，還帶著那個邪邪的笑容！

   “你可真倔啊！不過你不知道，我可能比你還要倔！”

    可惡！一想起仙道彰，流川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他用
力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覺得心底里似乎有一把火在燒，這種感
覺讓他緊張、不安，他感到這把火從心底蔓延開來，燃燒到他的
身體、四肢，然后蔓延到臉上，他感到自己的臉在發熱，熱的發
昏，他突然感到很疲倦，突然很想就這樣倒下去，好好的睡一覺
……



    他真的還是一個單純無知的孩子，雖然外表上冷冰冰的，在
不為人知的心底，他比任何人都簡單。

    木暮和阿神在梅林的溪邊發現了高燒昏迷的流川楓，把他帶
回小廟里，阿神給他配了藥，喂他吃下去，然后他就一直昏昏沉
沉的沉睡不醒。仙道曾經拉起他的手試他的體溫，誰知他拉住仙
道的手就不肯放了，像一個孩子般的執拗。仙道看著他燒得紅彤
彤的臉，不自覺的微笑──他不瞪眼睛的時候，其實很可愛，特
別是現在，他拉著自己的手，這種依賴讓仙道的有些飄飄然。

    但是，就在仙道的自戀感覺極度膨脹的時候，躺在床上的流
川突然低低的叫了一聲：“娘──”

    娘？仙道差點暈倒，他竟然在夢里把他仙道彰當成自己的娘
？仙道忿忿的想甩開流川的手，但是突然間，他又看到流川燒得
發紅的臉，于是他心軟了，不但沒有甩開流川，他還伸出手，輕
輕的摸了摸流川的臉。

   “你啊，真像只可愛的小狐狸……”仙道低低的說。



    流川覺得自己又回到了賞楓谷，依稀記得，不知為什么，那
一天的爹突然狂性大發，沖到娘的房里，和娘大聲爭吵了起來。
他嚇壞了，躲在窗子外面，不敢出聲，他聽到娘泣不成聲的說：
“是我對不起你，這七年來我一直很內疚……”
   “內疚有什么用！” 爹歇斯底里的大喊，“你瞞了我七年啊
！”
   “燁……”
   “我要去殺了他！” 爹突然大喊，邊喊邊向外沖，“我要去
殺了仙道炫！”
   “燁！不要去！” 娘拼死拉住爹，“你不是他的對手，你殺
不了他。”
    爹猛地回過頭，他的眼睛充血般的鮮紅，“殺不了他，就讓
他殺了！！！”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他語氣里的寒意讓娘猛地
怔住了，爹就在這一刻掙脫了娘，沖了出去。


    從那以后，爹再也沒有回過賞楓谷，娘從此郁郁寡歡，常常
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整日整日的不出門。從那以后，他也失去了
說話的對象，他最常的做的事情就是練劍，他的世界里，只有劍
。



    朦朦朧朧的，流川覺得有人在拍自己的臉，還在叫他的名字
：“流川楓！流川楓！”

    流川皺了皺眉頭，微微掙開眼睛──仙道彰？

   “你醒了？”仙道似乎松了口氣。
   “怎么會是你？”流川有氣無力的說，他微微側目，無意識
的四下看看，驚然發現身后的就是仙道住的小廟，而它現在已經
被大火吞沒了。
   “怎么、怎么會著火？”
   “這不是重點，還好沒人出事，我還怕你被煙熏到。” 仙道
說。
   “白痴！” 流川低低的罵道，他習慣性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腰
跡，突然，他的臉色變了：“我的劍呢？”
   “劍？”仙道皺了皺眉頭，“你說上面刻著字的那把？”
   “是！在哪兒？”流川急急的問。
   “可能還在廟里。”仙道說，“火突然著起來，我只顧救人
，沒顧到其他──”
   “我要去找我的劍！”流川掙扎著站起來，跌跌撞撞的朝小
廟沖過去。
   “別傻了！” 仙道一把拉住了流川，“只是把劍罷了，再打
一把就完了！”
   “放開我！”流川試圖推開仙道。
   “你想被燒死嗎？”
   “是我娘留給我的！”流川大叫出來。

    仙道怔住，流川已經掙脫了他，向廟里跑去。仙道怔了片刻
，突然醒悟過來，他一個縱身趕上流川，攔住了他。

   “讓開！”流川瞪著仙道。
   “你等著，我去拿。”說完，仙道一縱身，沖進火海里。
   “……”流川怔在原地。


    仙道進了小廟，直接沖到流川睡的床前──那把劍果然在這
兒，仙道沖過去把劍抓起來，轉身，竟然發現一個白色的身影奔
到自己面前，一把奪過了手里的劍。

   “流川楓？” 仙道訝然，接著不可抑止的發怒了，“我不是
讓你等著嗎？！”
   “白痴！” 流川輕輕的撫摸著長劍，“根本就和你無關。”
   “我……” 仙道語塞，一時間不知如何反駁，頓了頓，他拉
住流川的胳膊，“趕快出去！”

    話音剛落，房頂一根橫梁帶著火直落下來，斜斜的攔在廟門
口。

   “糟了！”仙道低低的叫道，縱身沖了過去。
   “別過去！”

    流川一把拉住仙道，兩個人撞在一起，都站不穩身子，同時
跌倒在地上，與此同時，又一根橫梁落了下來。

    仙道心有余悸的望著掉在地上的橫梁：“你救了我一命。”
   “你也救過我一命，現在我不欠你什么了。”
   “不用這么計較吧？”仙道揶揄的說。
   “我討厭你的嬉皮笑臉！”
   “呃──”仙道被噎到。

    流川環視四周，臉色漸漸變了──火已經將小廟的四壁團團
包圍起來，他們想沖出去勢必不是一劍容易的事了！

   “可能出不去了！”他低低的自語。
   “真的！”仙道頓了頓，突然又問，“你怕不怕死？”
    流川冷冷的看了仙道一眼：“我從來都是爛命一條，什么時
候交卸了都無所謂。”
   “可我不想死啊！”仙道說。
   “天之驕子，你當然不能跟我比。”流川嘲諷道。
   “我只是還有很多事沒做罷了。”仙道說，一把拉住流川的
手。
   “干什么！”流川想甩開仙道。
   “跟我過來！”仙道攢緊了流川，“里間有個盛滿了水的浴
盆，我們可以在里面避一避。”

    仙道拉著流川閃避著火苗進了里間──果然有個很大的浴盆
，仙道猛地一搭流川的胳膊，正想躍進去，流川卻掙開了他：“
里面是什么水？”
   “洗澡水。”
   “你的？”
   “是啊！”仙道理所當然的說。
   “我寧愿燒死！”流川猛地后退了一步。
   “倒現在你還計較這個！”

    流川不語。

   “不是你鬧別扭的時候！”

    說完，仙道一把抱起流川，流川嚇了一跳，想掙開，但大病
初愈，實在沒力氣和仙道糾纏，仙道抱著流川縱身一躍，已經跳
進了浴盆。

   “仙道彰！”流川忿忿的大叫，“放開我！”
    仙道依言放開了流川，“如果火燒過來，就把頭縮到水里，
憑你的內功，閉一時半刻的氣總不成問題吧？”仙道說。

    流川沒好氣的瞪了仙道一眼，沒出聲。

   “還是說你不會游泳？”仙道突然明白了什么。
    流川的臉猛地漲紅了，“你！”他想反駁，卻什么也說不出
。
   “哈哈∼∼” 仙道笑得囂張，“不會游泳不是什么丟人的事
情啊，小狐狸！”
   “你叫我什么？！” 

    流川的臉更紅了，不過，這副窘態畢露的樣子才應該是他這
個年齡的人應該有的反應啊！

   “你還真可愛∼∼”

    仙道不知為什么那么開心，竟然一把將流川拉到自己懷里，
趴在他肩上大笑不止。

   “放開我！”

    流川猛地推開仙道──這個人還真沒節操，動不動就對他上
下其手，真是受夠了他了！

   “轟──”一計悶雷的哄響。

    仙道猛的停止了大笑，“你聽！”他大叫道，“雷聲！”
   “那又怎么樣？”
   “怎么樣！”仙道叫，“就是說要下雨了，小笨蛋！我們有
救了！”


    一場好大的雨，卻是場及時雨，暴雨澆息了大火，也救了困
在廟里的仙道和流川。雖然得救的同時也被淋成落湯雞兩只，但
是，命總算保住了。



    小廟已經不能避雨了，仙道帶著流川住進了一家客棧。雖然
流川心里是一百個不愿意跟著仙道，但淋了一場雨，本來就發著
低燒的身子更虛了，頭昏得不像是自己的，才進了客房，就一頭
栽倒在床上，動都不愿意動了。

   “流川！”仙道拍著他的臉，“不能這么睡了，先換一套干
衣服啊！”
   “……”沒有回答。
    仙道皺起了眉頭，突然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小錠金子，遞給店
小二：“去買兩套干淨衣服，記住要到你們湘北最好的成衣店去
買！還有，再買個新浴盆回來，吩咐你們廚房燒熱水。”
   “客官，咱們店里有現成的浴盆。”店小二熱忱的說。
    仙道擺了擺手：“不用了。”
   “哦……”店小二奇怪的看了這俊朗得出奇的客人一眼，“
客官還有什么吩咐？”
   “送几盆炭火進來──店里有多少就送多少。還有，我這里
有個方子，你去照著抓藥，讓廚房給煎了──藥碗和藥匙全都去
買新的。嗯……再買些酒精回來。”
   “聽客官吩咐的。”店小二暗暗吐了吐舌頭──好麻煩的客
人。
   “這几樣東西，麻煩你給好好的置辦，這錠金子若是是用不
完，小哥就自己留著吧。”
   “給、給我了？！” 店小二張大了嘴巴──剛才那點東西才
值多少銀子？這客人出手未免太大方了？
   “現在我想休息了。” 仙道沒有回答店小二的話，而是婉轉
的下了逐客令。
   “哦、好！好！客官休息吧！”說完，店小二轉身出了門。

    仙道走到床前，坐下，把手搭到流川的額頭上──好燙！早
上明明已經退燒了，淋了一場雨，恐怕又受涼了。唉！真不該派
木暮和阿神去追那個放火的澤北！阿神精通醫朮，木暮又最會照
顧人……不過還好，阿神給流川開的方子還帶在身上。

    低頭看看流川因發燒而愈發緋紅的臉，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你大概不知道吧，流川楓，我，仙道彰，天涯飛花島的少主，
可從來沒照顧過人呢！你不但讓我破了例，而且一破就是兩次，
流川楓，你的本事還不小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