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是被一陣及其輕微的腳步聲驚醒的,這一陣子,他即便是睡
著也很警醒,生怕藤真又來尋舋,他當然不知道藤真已經死了,就連
尸體也被河水沖走了.
麻利的套上一件晨褸,仙道身形一晃,來到了門口, 輕輕打開房
門,立刻,一個人出現在他面前----是個絕世美人呢! 一個足以讓所
有人目瞪口呆的絕世美人!
仙道也是目瞪口呆,的確是目瞪口呆,但,眼中流露的,與其說是
艷羨,不如說是詫異.
"娘..."仙道怔怔的叫.
南海蝶仙!原來她就是曾經名動江湖的南海蝶仙----南宮蝶!
南宮蝶冷冷的看著衣冠不整的兒子,"彰,你為什么會在賞楓谷?
"連聲音都是冷冷的,"難道真如傳言所說,你跟那個賤人的兒子在一
起..."
"娘!" 仙道猛的打斷了南宮蝶的話,轉頭去看流川,只希望他還
沒有醒過來,但事與愿違,流川已經睜開了眼睛,正清醒白醒的看著
他.
南宮蝶自然也看到了流川,也看到了他赤裸在被子外面,滿是吻
痕的上半身,臉,立刻青了,"你就是姬冰湖的兒子!你!你跟她簡直是
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轉頭,聲色具厲的瞪著仙道,"彰!你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和那個賤人的兒子..."
"娘!"仙道大叫一聲,一時間頭痛欲裂,"您不可以這么說楓的母
親!"仙道低聲道.
"你這就已經站在他那一邊了?"南宮蝶大怒,"彰,你告訴我,你
們真的...真的是那種關系嗎?"
"什么關系?" 仙道靜靜的問，"如果您問的是---我和楓是不是
相愛了,我可以告訴您,不錯,我們的確在一起很久了."
"彰！"南宮蝶大喊了一聲,"你有沒有搞錯!他是男人!是男人!
你是鬼迷心竅了怎么著?怎么單單看上了他!他娘毀了我一輩子還不
夠,他還要毀了你一輩子是不是!"
"哼!"仙道還沒說什么,流川已經冷冷的哼了一聲,披衣下床,但
腳才著地,腿就是一軟,身子一晃,就要倒下去.
"楓!"仙道眼明手快,沖過來一把抱住流川的身子,"你怎么了?"
"哼!"怎么了,還好意思問我!還不是你...
仙道也明白了,將流川抱起來放回到床上,小心的蓋好被子,"你
再多躺一會兒."聲音柔的几乎要滴出水來.
那邊南宮蝶簡直要抓狂了,想大喝出來,卻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
.
"楓!"仙道在流川耳邊輕輕的開口,"忍我娘一下,她并不是個苛
刻的人,會接受我們的."
會嗎?流川狐疑的看看南宮蝶,后者眼中赤裸裸的恨讓他有些心
寒,并不是不能為了仙道放棄自己的驕傲,但是,那個女人侮辱的是
自己的母親!流川看得出仙道的為難,他知道,在仙道的感情天平上,
自己固然是很重的,但畢竟重不過仙道的父母.
"仙道,"流川輕聲問,"你,會跟她走嗎?"
"當然不會!"仙道不假思索,"除非是帶著你一起走.別緊張,楓,
難道你還不清楚我有多愛你嗎?"
"那,你...親我一下."
"恩?"仙道一怔,但是還是依言在流川唇上輕輕的印上一個吻.
流川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仙道,"語氣里有些不安,"你還在
嗎?"
"小笨蛋!"仙道用力抱了抱流川的身子,"不要胡思亂想了!"
"仙道彰!"南宮蝶終于大喝了出來----"竟然當著她的面就....
.."你給我過來!讓我一劍解決了這個賤種!"
"閉嘴!"流川終于忍耐不住了----似乎也超越他承受的絕限了,
"你,出去!"
"什么!"南宮蝶勃然變色,"你,你敢在說一遍."
"出去."點漆般的眼睛冷冷的瞪著南宮蝶.
"楓!"仙道低聲阻止流川,"不可以這樣對我娘說話!"
流川慢慢的收回目光, 清冷的眼睛靜靜的望著仙道:"你在命令
我?"
"楓!"仙道無奈,"她是我娘!"
"所以呢?"流川的眼神很平靜,但仙道感覺得出那平靜背后隱藏
的憤怒,"就可以侮辱我娘和我嗎?"
"就算是為了我,可以嗎?"仙道凝視著流川.
"不要那么盯著我."流川底下頭,似乎面對著那樣一個深情的仙
道,他就什么也說不出了,"仙道,我可以為了你放棄我的驕傲,但是,
我不能放棄我娘的驕傲."
"......"仙道語塞.
"不管我娘做過什么,她終究已經不在了,詆毀一個過世的人,這
...好嗎?"
流川并不會說大篇大篇的道理,但是,他的語氣讓人無法抗拒的
原始的道德准線,似乎,他的簡單和單純,就是最好的標准了.
南宮蝶被流川說得臉漲得通紅,心里,微微有些狼狽,在一個年
輕人面前示弱,當然不行,于是,她選擇用最尖刻的語言來掩蓋自己
的狼狽: "死就能洗清她的罪孽嗎?她是一死了之,逍遙快活了,我可
是被她害了一輩子了!我看啊,死了到好,那種賤人,活著也只能讓她
周圍的人倒霉罷了..."
"娘!"仙道的心"咚"的一沉,直覺覺得要出事,果然,他覺得自己
懷中流川的身子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樹葉,然后,是他微微發抖的聲音
,"...你才是...賤人!"
"你!"南宮蝶大怒,再也顧不得什么,"噌"的一聲抽出長劍,猛的
朝流川刺了過來.
"娘!別沖動啊!"仙道身形一晃,擋在了流川的身前.
"你讓開!"
"娘!求您別再讓兒子為難了."仙道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好,你跟我回去,答應我永遠不見這小子,我就饒他一命."
"我不能!"几乎是沖口而出.
"你!"南宮蝶的柳眉猛的豎了起來,"那你就讓開!"
"......"仙道沒有動.
"你現在是幫著這小子而不管你娘了?"南宮蝶怒道,"你沒聽見
他剛才說...說我..."
"我......"仙道遲疑著,"楓,"他艱難的說,"跟我娘道個歉吧.
....."
"......"流川沒有出聲.
"就算不是為我,為我們的將來,可以嗎?"
"......"流川咬了咬嘴唇,遲疑著.
但是,還來不及他多想,南宮蝶已經爆發了,"別廢話了!你不讓
我動他,好----"
突然看到了屋子里供桌上姬冰湖的牌位,南宮蝶長劍一晃,猛的
向那牌位劈了過去......
"姬冰湖!我要你死不瞑目!!!"
"住手!"流川驚呼一聲,猛的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南宮蝶的手
腕.
"啊!"南宮蝶驚叫一聲,"騰騰騰"后退三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
胸口,嘴里,慢慢的流出一縷殷紅的血跡.
"娘!"仙道大驚,沖過去扶住了南宮蝶的身子,"您怎么樣?"
南宮蝶淒然的笑了: "我十几年沒在江湖上走動了,功夫難免生
疏了."
"......"仙道慢慢的咬住了嘴唇,突然轉頭,怔怔的看著流川,"
楓,就算為了我們的將來,你也不肯放棄你的驕傲嗎?為了一個牌位,
你可以下這么重的手?楓,難道我真的看錯你了?"
流川怔住了,他似乎沒聽懂仙道在說什么,只是怔怔的望著仙道
.
仙道慢慢的抱起了母親,"既然你可以為了你的驕傲而放棄我們
的未來,那么,我是不是只能夠'揮慧劍,斬情思'呢?"
流川猛的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床上,難以置信的望著仙道,眼神
里,布滿了詫異,驚奇,不解,疑惑,甚至還有...失望.
仙道的心猛的一顫,不忍再看流川的眼神,抱起了母親, 他大步
走了出去.
流川只覺得五臟六腑如同有千萬只虫子在啃噬,猛的抓住了胸
前的衣襟,突然間,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一般,全身的力氣,似乎在頃刻
間被抽光了.看著仙道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流川的腦海中,突然閃過
一段話,于是,情不自禁的,他低低的念了出來: "從現在開始……你
只疼我一個人……寵我……不會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都會做
到……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真心……不會欺負我……不會罵我…
…相信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我……"
仙道彰,你這個大笨蛋,大白痴,大……騙子……
仙道帶著母親在離賞楓谷不遠的小鎮上的客棧里投宿, 几乎徹
夜難眠,失望于流川的執拗,竟然不肯為了他們的未來放棄自己的固
執,失望于流川的冷漠,竟然會為了一個沒有意義的牌位重傷自己的
母親.....但是,回想起臨走時流川眼里的悲傷,又莫名的心痛,痛得
要碎了一般----真的就這么結束了?一段經歷了多少風浪才終于有
了結果的感情?
輾轉反側,仙道几乎徹夜不眠,直到東方微白,才迷迷糊糊閉上
眼睛,但是一閉上,似乎就看到了流川,那雙比星星還要亮的眼睛,此
刻竟黯淡無光,只剩下一片水氣,盯著仙道,流川似乎有說不出怨懟,
那眼神,讓仙道的心都要碎了!沖過去,想把心愛的人一把拉進懷里,
但才碰到流川的衣角,流川就消失在一片薄霧里了.仙道只聽到他微
涼的聲音:"揮慧劍,斬情思,仙道,你......多保重......"
"楓!"仙道猛的從床上坐起來,只驚得一身冷汗,心里,隱隱的不
安----不行!楓已經失去武功了!萬一藤真又找上門來,楓不是絲毫
沒有反抗能力了......披衣下床......不行,我要回去!我要保護他
......慢著!仙道猛的想到了什么----楓已經失去武功了,那......
那他又怎么可能把母親......天!仙道一下子醒悟了,几乎想狠狠的
給自己一耳光----我真是個大笨蛋!不行!我要回賞楓谷,我要去找
楓!
一路狂奔,仙道心里不停的吶喊,"楓!等我!一定要等我!"
沖進谷里,來到流川的房前,仙道一下子驚呆了,全身血液似乎
在一瞬間凝固了,整個人象掉進冰窖一樣,渾身冰冷----
屋前的青石磚上,刻著十二個大字:
"揮慧劍,斬情思
斬不斷,理還亂!"
不遠處,扔著那柄慧劍,已然斷成了兩截.仙道走過去,把它撿起
來,眼睛猛的濕了----這曾是楓拼死也要保住的劍啊,如今卻被他隨
手扔在這里,除了完全心灰意冷,還有什么可以讓楓連母親的遺物都
不珍惜了?仙道几乎想見流川的刻這十二個字時心里有多痛,刻到最
后一個字,竟然連劍也折斷了......
仙道失魂落魄的回到客棧,南宮蝶已經滿面怒氣的等在那里:"
你去了哪里?"
"回賞楓谷."仙道面無表情.
"你還放不下那個小子?"
仙道不語,慢慢的走到南宮蝶身邊,竟然直直的跪了下去!
"你這是干什么?"南宮蝶詫異道.
"娘......."仙道開口了,臉上的凝重讓南宮蝶心悸,"我剛才回
去找他,但是,他已經走了......"仙道的眼睛有些發澀,默默的從懷
里掏出那柄斷劍,將它遞到南宮蝶面前,"這是娘送給流川母親的東
西,娘應該知道劍上原本刻了些什么字----揮慧劍,斬情思,斬不斷,
理還亂......"仙道的眼淚終于流了出來.
"你......"南宮蝶驚呆了,這是他玩世不恭,放蕩不羈的兒子嗎
?竟然,會為了一個男人流淚?"你真的那么愛他?"
"是!我愛他,几乎是用我的命去愛!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長,
但經歷了很多事情.從最初見面他要殺我,然后我在大雨里救了他,
為了尋找他爹的下落,我們一起去了湘北試劍山庄,在那里,他中了
東瀛劇毒,我為了陪他,几乎刺瞎了自己的眼睛,后來我們一起回到
賞楓谷,藤真來尋舋,楓為了救我,几乎連命都送了,那一刻,我就下
定決心,不論生死,我都要陪著他,一輩子......沒有什么能把我和
楓分開,兄弟不能,毀容不能,甚至死亡,也不能!"仙道直直的望著母
親,眼里的痛苦真實而慘烈,"我知道您恨流川的母親,認為她毀了您
一輩子,但是,流川的母親一輩子活在內疚里,又何嘗真正快樂過?楓
從小失去父親,母親也沒有真正關心過他,這些,不都是因為咱們姓
仙道的嗎?楓為我毀過容,為我差點連命都送了,他做了那么多,結果
我卻負了他,娘,試問姓仙道和姓流川的,到底哪一個欠哪一個更多
啊!我一定要去找流川,一年,兩年,不管多久,我都要去找.楓已經失
去武功了,江湖風波惡,如果他不幸遇到什么不測,兒子也決不能獨
活于世!因為若是沒有了楓,兒子便如行尸走肉,活著,也象是死了;
死了, 到更勝于活著!娘若是接受不了這樣的我,就一劍將兒子刺死
吧! 若是那樣,兒子倒是解脫了,我會到下面去等著楓,因為,沒有了
我, 他也是活不長的----我們兩個,都是用命在愛啊......"
一個月后,
陵南，聽風閣。
某夜，聽風閣遭仇家突襲，雖則庄主魚柱、首席大弟子越野都
是江湖上一頂一的高手，但對頭來勢洶洶，人多勢眾，陵南以少敵
多、寡不敵眾，終究處于不勝之地。緊要關頭，一個蒙面的藍衣少
年從天而降，祝陵南擊退來敵，保全了聽風閣。事后，魚柱請教藍
衣少年的姓名來歷，少年不答，只說：“在下不過是江湖中滄海一
粟，微名實不足挂齒，全身上下只有這柄劍最名貴，叫做無慧劍，
魚柱閣主就叫我‘無慧劍客’好了。”
魚柱悄悄的打量藍衣少年的劍，驚然發現那竟是把斷劍，劍薄
如紙，璨然生光，劍身上刻著“情絲”兩個字，字跡娟秀，似乎出
自一個女人的手筆。
“實不相瞞，在下這次出手，其實也存著私心，實是有件事要
請魚柱閣主幫忙。”少年接著說。
“恩公有什么吩咐但說無妨，聽風閣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一定
竭誠為恩公效力。”魚柱肅然道。
“貴幫弟子眾多，行走江湖間，人多勢廣，如若哪天有誰遇到
一個叫做流川楓的人，相煩轉告他几句話：”少年轉開視線，眼睛
望向遠處的群山，眼神里突然充滿了柔情，“劍既無慧，情何以斷
？祈望君音，不負前緣……”
少年說完，飄然而去，匆匆三個月，他又在海南、湘北、武里
、翔陽、津久武、三浦台等地屢行大善，而被問及如何報恩時，他
說了同樣的話：“貴幫弟子眾多，行走江湖間，人多勢廣，如若哪
天有誰遇到一個叫做流川楓的人，相煩轉告他几句話：劍既無慧，
情何以斷？祈望君音，不負前緣……”
于是,三個月內,"流川楓"三個字被人頻繁提及,就是那些沒受
過"無慧劍客"大恩的,也都紛紛在討論:
"楓?是個很美的名字,人,也一定很漂亮."
"應該是無慧劍客深愛的女子吧?"
至于無慧劍客到底有沒有找到這個流川楓,沒人知曉,只是半年
以后,無慧劍客開始淡出江湖,行蹤難覓,鮮有出現時,被問及:"您可
是要找一個叫流川楓的",他也只是淡淡的笑笑,什么也不說,于是大
家猜測,這個神秘的藍衣少年,已經找到了他心愛的人了.
又過了半年,嶺南的相田彌生趕赴湘北試劍山庄,途經賞楓谷附
近,在一條小溪邊遇上了兩個少年,其中一個梳朝天發,氣宇軒昂,湛
然若神,臉上那和煦的笑容,只看得人的心都要化成水了.另一個沒
什么表情,但偶然間流露的笑意,卻讓夕陽也失去了顏色.
他二人倚馬斜橋,憑欄寄釣,靜觀晚霞,坐擁夕陽,時不時, 二人
會對視一眼,朝天發更是几次伸出手去,將另一個擁進懷里, 然后在
他唇上,引上深深的一吻.
雖然是兩個男人,彌生卻被深深的感動了,不知為了什么,她心
里突然涌上這樣四句話:
劍自無慧,情自不斷,生生世世,永結此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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