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來的沉鬱,多日來身體的不適和痛苦已隨著 這一身的輕松隨風而去。望望身旁凝視自己的的流川 ,仙道有時仍不敢相信,自己在土匪窩里強盜寨中不 但沒有半點危險,反而整日里如此悠閒適意,便是連 身上的病都已好全了。 當日櫻木一鞭氣勢洶洶地打來,可臨到近身,卻 只在他手上繞了一圈,不曾傷他毛發。隨即發力一扯 ,仙道立刻被櫻木扯上馬去。重病的他,經不起如此 騰空一飛,耳邊只聽得流川一聲驚呼,就暈了過去。 醒來時看到流川關切無比的臉,還有一個名叫水 戶洋平一點兒也不象強盜的強盜在為他診脈。 同時那強盜首領特大號的嗓子震得虛弱的他兩耳 生疼:“放心啦,狐狸,洋平的醫術沒得說。上次本 天才不小心中了官兵十幾箭,他都能從閻王那里搶回 人來。這個小白臉只要人還有一口氣,他一定可以救 得活。” 那時,他才知道,自己竟被這群強盜帶回來治病 了。 強盜是所有安善良民懼怕的,是任何法度律條所 不能容的,是國家朝廷必須剿殺的萬惡之人,可是這 里的強盜說笑無忌,豪爽好義,從不凶狠凌人,幾日 來相處,感覺他們倒是比仙道府上下人等可愛了十倍 百倍。 自幼及長,家人對他冷若陌路,兄長視他如同仇 敵,這一路行來,病倒半路,家中下人棄他而去全不 在意他的生死,反倒是這素昧平生的強盜伸手救助了 他。此番想來,實令人概嘆世事之奇。 感嘆方畢,才對流川說:“我身子好了,咱們也 該向他們告辭了。” 這里的氣氛確實輕松愉快,這里的人們確實也極 可親近。但他們是強盜隨時都會被官兵圍剿,隨時都 有血腥廝殺。自己與流川都是文弱書生,一旦遇上這 種事,不但幫不上忙,反而累人。最重要的是,他即 不願流川有絲毫危險,也不喜歡流川與櫻木相處下去 。 不知是不是因為櫻木發覺流川不怕他,所以對流 川特別有興趣,一天要往仙道的病房里跑十幾趟,不 為探視病情,只為了逗著流川和他說話。而流川經過 這幾日相處,也知櫻木是至誠之人,又感他救助仙道 ,對他也頗有好感,並不拒絕他的親近。仙道心中極 不自在,一心一意想在兩個人彼此的好感沒有太深的 情況下快快帶流川離開了才好,所以身子才一好,立 刻就對流川提議要走。 流川靜靜望向仙道,這幾日每當與櫻木說話時仙 道那難看的臉色,他哪一次沒看見。可是不知為什麼 ,頗喜歡仙道露出這樣孩子氣般妒忌的表情,此刻又 哪能猜不出他的心意。心知就算自己不肯,他也要發 了狂拉著自己一路衝下山了。所以只是忍著笑,輕輕 點頭。 仙道知流川一如流川知仙道,流川口中雖不笑, 但眉梢眼底的笑意讓仙道知道自己的私心早已被他看 穿無遺,臉上微微一紅,卻又想不出能說什麼,只好 尷尬地笑笑。 二人隨意找了一名寨眾打聽櫻木的所在,才知道 大寨主今日又得手了一大票錢財,正在當劫富濟貧的 大英雄,在前山大派金銀給貧苦鄉民呢。 二人一路往前山而來,眼前只見鬧哄哄一片,也 不知多少衣裳破爛的農人正在領取銀子。 櫻木正站在三張疊起來的大桌子上滿頭大汗地指 揮秩序,眼看著二人近前,忙躍了下來,看看仙道才 說:“小白臉,看樣子你好全了嘛。狐狸,我早說洋 平的醫術高明吧。” 仙道與流川看了如此混亂的場面都是微微皺眉, 但仙道對著櫻木卻立時微笑著說:“還不曾謝過寨主 相救之德。” 櫻木大咧咧地一揮手:“我是俠盜,當然要救人 了。狐狸,你看我做得如何,每次搶到的金銀財寶都 分給這些窮苦老百姓。比起那些有名的英雄好漢可是 半點也不差啊。” 流川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仙道笑得卻越發有禮了 :“寨主宅心仁厚,憐貧惜苦,自然令人敬佩。” 流川不贊同地瞪了仙道一眼,方才罵道:“白癡 !” 櫻木還沒能弄明白這是在罵自己,流川已接著說 :“這不是劫富濟貧,這是胡鬧。” 櫻木向來覺得自己這般舍生忘死搶了金銀來散與 眾人是件極了不起的事情,此刻生平最得意之事被流 川如此輕蔑地一說,立時大怒,兩眼一瞪,如果不是 因怕這個小子風也吹得起的身子禁不起自己輕輕一指 頭的話,得意絕招頭槌早用出來了。 流川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說:“所謂救急不救窮 ,若是生死急需之時,自應解囊相救。若只是看人窮 苦,就隨意贈給金錢,不一定能幫人,反而害人。象 你這樣三天兩頭就大派金銀,即有你這等冤大頭在, 這些窮人哪里還肯辛苦勞作?貧窮固然可憐,但若還 能以自己的勞力,自己的奮斗換取生活的一切,那個 人的尊嚴還在,還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可是看看他 ……”流川隨手一指“年紀還不到三十歲,有手有腳 ,並無殘疾,為什麼定要來領你的施舍?可憐之人, 必有可恨之處,象這種人若還要靠施舍為生,則根本 就是個不值得救助的廢物。” 櫻木雖然暴燥,但非不講理之人,此刻聽流川說 得有理,一時也反駁不得,愣了半天才道:“說得也 是,那個李大牛有時也讓人生氣,我每次發銀子的時 候他都跑來要,可發給他銀子他又全部用光,有時真 想不理他,可不理他,他又會餓死。” 流川徐徐說:“無償得到的東西一多是沒有人會 珍惜的。就算要救人幫人也不宜如此。真有銀兩,要 用在真正急用,若無銀子便會有許多危難的人身上。 至于一般的窮苦之人,也要看是否殘彰無力勞作,是 否年老失去力氣,才能定時救助。若是一般年輕力壯 之人,縱窮苦之至也不宜時不時送他們銀子。但可以 借銀子給他們買田買地買種子,讓他們靠自己的力量 耕作,為了加強壓力,讓他們不至于懶散,甚至還可 以適當地收些利息,並拿出你大寨主的威風,說明逾 期不還,如何處置。有了這番作為,除非是有什麼天 災,否則一般都可以慢慢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慢慢 能夠自救,而不必你時時顧及。若有那種得了田土還 不能好好耕作的,縱然不逼還錢,也不必再去理會他 們的死活了。只有這種做法才能救人一世,象你這種 法子,只能救人一時。有時甚至反而害人,不但那些 懶散之人吃定了你這冤大頭,便是那些本來勤勞肯幹 ,只要有機會就一定能好好幹的人也慢慢被你教懶了 。一旦你不肯再散金銀,或者是官府圍剿,使你無法 再顧他們時,這些已懶慣了的人就再難回到以前辛苦 勞作的生活里,不是貧病而死,就是淪為為非作歹的 惡徒,他們若是害了人,歸結起來,也應怪到你身上 。” 櫻木聽流川將這一番話說來,竟是平生不曾聽聞 過的道理,待要不服,卻又覺得他說得確實有理,很 多自己想不通,想不到的事都被他提到說明了。可是 如此以來,自己以往所做的一切,引以為傲的一切都 被否定光了,也是心中不甘,一時竟愣在那里了。 仙道聽流川對櫻木如此不留余地不給面子地斥責 ,心中暗嘆,只恐櫻木惱怒,那時流川就要麻煩了。 櫻木皺眉苦思半天才說:“你這狐狸,說得好象 也有那麼一點點道理。” 洋平卻含笑過來,對櫻木說:“即是道理你便不 能不服氣。流川楓不避親疏不懼誤會直言你的過失。 才是真正視你為朋友,真正地愛護你,你應當向人家 倒謝才是。” 櫻木不甘心地狠狠瞪他一眼:“即然你也明白這 等大道理,為什麼以前不曾對我說過?” 洋平苦笑:“說,這寨里自我以下,誰敢說你廣 散金銀的不是,只要提上個一句半句,立刻被你的頭 槌撞個半死,難道我沒有嘗過那滋味嗎?” 說到這里看了流川一眼,若不是櫻木知道流川禁 不起一撞而勉強克制的話,流川只怕也難在這個暴燥 的霸王面前把話說完。 櫻木心虛地瞪他一眼:“混蛋洋平,虧我當你是 朋友,你還不如一個流川楓肯在我面前說真話。”說 到這里怒從心頭起又衝仙道一瞪眼“你也不是好東西 ,只知拿假話來騙我。” 仙道苦笑不言。流川是那種一旦認定了旁人是朋 友,就會真心為之著想,一切坦言無忌,全不在意別 人是否接受是否誤會的人。但仙道不是,他自小在那 樣冰冷的環境中努力想向上,費盡心力想抓住一切可 以抓住的讓他爭取成功的機會。從不敢絕然開罪家人 ,也早知道真正的會說話不是說真話而是去說別人想 聽的話。已經習慣這一切的仙道,除了對流川,待其 他人多多少少都要保留一二的。 此刻見櫻木不快,也不辯解,只說:“寨主說的 是,都是我的錯。寨主向來大人大量,想來不會與我 計較的。” 櫻木心下正不快之極,一心想與他大吵一架來消 氣。誰知他擺出如此低姿態,倒似拳頭打進棉花里一 般無處著力。此刻,若再追究倒似自己是小人小量了 。 傻呆呆怔了一會子,才說:“算了,天才膽里能 撐船就不和你們計較了。你們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仙道見話題轉到自己來意上,正中下懷,立時說 :“當然是謝謝寨主的幫忙和這幾日來的照顧。我們 也不便再打擾下去,所以想來告辭。” 櫻木一驚,大聲說:“什麼,我才看你們還算順 眼,正想拉你們入伙,你們怎麼就要走了?” 仙道心中一緊,無論如何也絕不能和流川留下來 與他們長久在一起,忙道:“多謝寨主厚愛,不過我 確實有急事在身待辦,他日有空再專程來向寨主請安 道謝。” 櫻木根本不聽他文縐縐的那一套。瞪大了眼睛, 看了二人半天,又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才決定也似 地一揮手:“好辦,本天才有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你 有事辦你的事去好了,狐狸這小子蠻有點兒小聰明, 不如就留下來給我當軍師吧。就這麼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