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書吧，像是無原冒出來的。那么突兀，卻又仿佛根生地
固地融在這繁華的大都市。
書吧的名字叫──“冰封﹒解凍”。
書吧與眾不同之處就是她擁有最好的調酒師，書吧的主人─
─梵月。她從不與來到店里的任何人講上一句話，只是，機械地
遵照著客人的吩咐辦著每一件事。但，偶爾地抬眼一瞥閑暇的眾
人，看盡世情冷暖，然后，又繼續調酒。
晶亮的雙眸，及腰的如瀑黑發，一身簡單的旗袍，隱耀其中
的紫水晶。讓人捉摸不到她的性別。
神秘的存在。如同她的書吧隱逸于人群之中。
門，無聲地被推開，落進我眼里的是滿目的陽光燦爛。死寂
許久的眼像是被猛然地蟄了一下。
“嗨，給我一杯‘Poppy Beloved’。”來人微微一笑。
我有些訝異地、第一次破例 抬 頭 看 向 客 人：“ Poppy
Beloved”是我為自己調的──“罌粟的情人”── 無望的思念
。濃郁的墨綠，泛著絕望的深黑，這就是“Poppy Beloved”。
可是，他……只稍一眼我便讀懂了，那隱藏在陽光背后的陰
翳。和我一樣，用外殼偽裝自己。
──我的同類。所以，在他進入書吧時，我會有“第一次開
口說話“的預感。
漠不作聲地將調好的酒遞給他，他輕呷一口，剛毅的眉微皺
，是驚訝于酒的澀和酸吧。炸也是來書吧的客人從不點這杯酒的
原因。偶爾有几個想要一試的都被我阻止了。他們并不適合酒的
韻味。而他不同，他屬于這杯酒。
“你知道嗎……人的一生中有三個人──第一個是你最愛的
人……”語未盡，他似是感觸到什么，將滿杯的苦澀一而盡。
我一挑眉，很意外他會說出這句話。而且……熟悉。“那個
人”也曾經對我說過一樣的話。
“我知道……”輕輕的，毫無預警的，話語從我的嘴里逸出
。
他似乎沒有聽到我的低吟，簽好了款單遞給我──仙道彰，
飛揚的字，御空的人。
就在第二天，我看到了另一個和仙道相似的人。
他一進來，為我的店帶來了一陣徹骨的清涼。長長的流海遮
不住那雙星眸，卻映襯得原本就欺霜的雪膚更加透明白晰。
我瞄了一眼佇立角落的落地古鐘，和仙道一樣的是，他也在
我快要關門的前一刻，踏入書吧的。 而且， 他也點了 “Poppy
Beloved”。
我沒有阻止他，因為他的眼中除了冷漠，還有更多的寂寞。
他……也屬于“Poppy Beloved”。又和仙道一樣，他微呷了一
口“Poppy Beloved”，然后漠然開口：“紙。”
清澈的聲音。
我驚訝于他的無禮，卻同樣對這個人有一種預感。所以，我
遞給他紙，還有筆。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像在表示感謝，但冷冽的氣勢又不象。
我不禁撫摸上自己那頭蓄長的青絲，幽幽的嘆著氣：“那個人”
說過他想看我留長發的樣子。可是，頭發長了，他卻不在。
奇怪，怎么又閃神了。待我再看向吧台時，已不見了他的蹤
影，只留下寫滿有棱有角的、和主人性格一樣的字的紙，無酒的
空杯，以及一張牽了名的款單。
“人的一生中有三個人，第二個人是最愛你的人。”──流
川楓。
那雙帶著寂寞的星眸，如同仙道帶著陰翳的陽光笑容，印在
我心里。我是很少去花精力記住不相干的人的，可是記住的卻一
定是與眾不同的人。“那個人”也是，他是我第一個記住的陌生
人，他后來成了我最愛的人。
從此以后，仙道和流川每一個月都會來書吧一次，總是在仙
道來的第二天，流川便跟著來了。每一次，他們都點了“Poppy
Beloved”，每一次仙道都會對著我說一句我很熟悉的話，卻不
聽我的回音﹔流川也總是在我留意到他時離去，在白紙上留下字
跡。我也總是整理著有關他們的一切，然后收進心間，用來回憶
被他們引起的“那個人”。
只有一句，只寫一句。一句過后，飲盡“Poppy Beloved。
”
“第三個是和你共度一生的人。” 仙道這么說。眼里卻有道
不盡的苦。
“而悲哀的是，這三個人往往不是同一個人。”流川這么寫
，卻讓我看到他筆下不經意流露的心酸。
他們的話一直是連貫著的，即使今后的三年里說的是不同一
個人，也在每一次說著同一個方面。也由此，使我打消了最初的
疑問：他們是否是同一個人。我的書吧漸漸的似乎成為了每月等
待他們到來的地方。他們也像生物鐘一樣的一次不落，恰好隔了
整整一個月。
所以我在這個本以為待不長的城市多待了三年。
“他的聲音很清澈，像沒有經過污染的冰川，呵，他原本也
就是冰川。”仙道輕笑。
我第一次看見他沒有憂郁的笑。
“他的聲音溫暖。” 簡短，我卻可以猜到流川在寫者這句話
時的柔和，一定不復平常的冰冷。
“他的眼神永遠都直視前方，只看得到比他強的人。” 仙道
這么說，眼中有無奈和了然。
“他看我的時候總是真摯。”流川這么寫，感傷的筆觸。
“明明這么大了，卻像一個小孩子似的老是要我擔心、照顧
。”仙道說的時候滿臉寵溺。
“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卻什么都比我強。” 流川寫得有些
不甘不愿。
“那么冷漠的一個人，卻懂得用自己的方式體貼我。” 幸福
這個詞，我想是為現在的仙道而准備的。
“看似多情實無情，只對我好。”真像流川的個性。
我一笑，但想必他寫這句話的時候一定是心滿意足的吧。
“第一次相見是在比賽中，感受著他的氣息就這么陷下去了
。”
“他一直跑在前面，所以我知道他的存在。”
“夕陽、海風、球場、一對一，一直伴著我們，直到他離開
。”
“和他在一起什么都感覺舒服。”
“籃球是他的一切，他不知道怎么愛我。”
“我不知道怎么愛籃球以外的事或人。”
……
……
……
我一句一句、一頁一頁地收藏他們三年來留在書吧的點滴。
自己就像是經歷了一場即甜蜜而悲傷的刻骨愛戀。我，也重溫了
與“那個人”的一切，一直不敢卻面對的一切。我總是在幻想他
們說的是彼此，那么優秀的兩個人，倘若真有伴侶的話，也是如
同彼此般的吧。而確實，他們那么符合彼此的語句不得不讓人作
此猜想。
今天是第三年的最后一個月，也是他們今年來的最后一次─
─仙道在12月31日來。他一反常態，點了“Poppy Beloved”舉
杯就喊：“提前祝他生日快樂吧。”
“后來呢，你們怎么樣了？” 我知道，他的故事要到尾聲了
，破例的開口詢問。
“呵呵，沒想到梵月會對客人的事有興趣呢。” 仙道淡淡一
笑，輕輕晃動著濃稠的“Poppy Beloved”。
“后來，沒有后來，我們都太年輕了，沒有堅強到可以承擔
這份特殊的感情。所以我放手了。讓他去了美國，去攀登他的籃
球夢。而我……想變得足夠堅強，等他回來。”仙道飲盡杯中酒
，瀟洒的一裹風衣，慢慢地搖著頭，“可是，我沒有等到。我甚
至沒有關于他的任何消息。是因為我當初放棄了他。”
說罷，頭也不回的踏出書吧，融進了暗夜。連同他那釋放不
出的笑。
[梵月，我們還年輕，還沒有堅強到可以承擔這份感情。所
以，放手吧。]“那個人”也如此對我說過。
我撥弄著黑發，苦笑，手卻不停地調著“Poppy Beloved”
。
“�䔝w─” 當鐘在十二點敲響的時候，書吧外一片震耳欲聾
的歡呼聲。
我在新的一年與年末的交接時，總是晝夜開放書吧。我想感
染人們快樂的氣氛，但從未成功過。我忘了，我從不別人的影響
。一個靠近的人影使我抬起專注于調酒的目光，很意外而又在意
料之中的，我看到流川。他雖在每個月的一號來，卻從未在新的
一年真正開始時來。而我似乎早有預感他會到來。
他正想點“Poppy Beloved”，我卻很心疼在這時遞給他傷
心，也許是因為仙道的故事吧。這時，我又是那么希望流川與仙
道講的不是同一個故事，那么至少流川會幸福也說不定。所以我
自作主張地遞給他一杯湛藍的酒──“鎖傷”。
他的臉卻在看到這一片湛藍時蒼白，而后閃神。
“我沒有看到過比他更適合湛藍的人。” 流川出神地盯著引
人墜落其中的湛藍，冷冷地冒出一句話。
我遲鈍地努力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突然在腦中閃過仙道如海
般的深沉。難道……我抬頭直楞楞地盯著門，祈禱著奇跡的出現
。盯久了，眼睛卻莫名地模糊起來。流川維持著冰冷的神態直至
東方泛白。
就在第一道曙光照射進我的書吧時，一道人影乘著天空的湛
藍而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含著海的浩瀚而來。
“梵月，我忘了東西，回來拿……” 我的眼神定焦，將仙道
不可置信的神情悉數收入眼底。
流川僵硬地轉過身，輕輕的、輕輕的，怕驚動什么似的，慢
慢地朝仙道走去。
“大白痴！”終于，流川在二人緘默間，柔聲開口。
笑意從他的子夜般的星眸中蕩漾開去，一直綿延到剛毅的唇
邊。
“楓……” 仙道抱緊了一生的摯愛，不再松手。
“我給了你三年的時間。” 流川回抱，冷冽的聲音卻飽含柔
情。
“是……” 仙道只是靜靜地抱著，太多太多要說的話，現在
只化為緊鎖的擁抱。
我略微瞇著眼看著他們交疊在一起被新陽照耀著的無比契和
的身影，三年來第一次露出真心的淺笑。尤其是在仙道的一番話
后，繼續加深。
“梵月，‘Poppy Beloved’有著甜味哦。這恐怕是連你這個
調制也不知道的吧。”仙道摟著流川，怕他消失似的緊緊摟著，
陽光燦爛地對我說到。在一旁的流川難得會對身外事有所反應地
肯定一點頭。
“仙道，你忘了，你們并不悲哀。所以，在你們的一生中，
遇到的三個人是同一個人。”些微的錯愕，化為笑顏送他們出門
。看著他們不再是融在黑暗中的影子，滿是好心情。伸了個懶腰
，我准備拉下店門。偶爾偷個小懶也是不錯的。尤其是在心情好
的時候。
“梵月……你的頭發是為我而留的嗎？” 我伸出的手凝固在
空中，我……沒有聽錯吧……
“果然很美呢……”他俊朗的臉龐出現在我面前，我突然笑
開了。將三年的淚水也一并笑了出來。
“梵月，我可以堅強到保護你了……”
呵，仙道、流川，我又怎么會不知道“Poppy Beloved”有
著甜味呢……只不過不愿去承認罷了。原來，三年的思念也可以
是甜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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