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痕
(10-12)

作者﹕藍色雛菊

    X

    今天的仙道看起來特別地高興,他興奮地舉著一枚放大鏡趴在一塊斑斑駁
駁的碑石上看著。流川在旁邊瞧了一會兒,他知道他喜歡這個--湮沒的文明和
歷史的痕跡,但在他看來不過是破爛的石頭和古怪的花紋。

    "流川,這是一首游吟詩人寫給愛人的詩呢。"仙道的表情簡直象個情竇初
開的少年。
    "什么嘛,一點都看不懂。"
    "這是種很古老的象形文字。"仙道招呼流川站到他的前面,背對自己。
    "閉上眼睛。"仙道說。

    他將流川的右手放到石碑上,再將自己的右手輕輕地覆蓋在上面,引領流
川的手在石碑上緩緩移動。

    "眼睛讀不懂的東西可以用心去讀懂啊。"仙道低沉而溫柔的聲音近在耳畔
,流川可以感覺到他溫熱的鼻息。自己的手就這樣被他握在手中,十只手指糾
纏著,他的掌心溫暖干燥。指尖觸摸著擁有古老神奇力量的文字,撫過漫長歲
月里堅守下來的歌謠,竟仿佛真的讀懂了那些深遠的愛意。流川剎那間慌了神
,懵懂的他覺得所謂的天長地久的愛情也不過如此,此時,此地,還有身邊的
這個人。

    仙道覺得流川的體溫很低,手指和石碑一樣冰涼,當他發現自己這種近乎
疼惜的心情時,害怕地閉上了眼睛。仙道從來就懷疑那些古老的故事具有某種
詛咒的意味,很不真實卻強大的宿命感。他不喜歡。

    夏天的第一縷微風吹來。

    仙道看不到流川轉過頭來凝望他的眉梢唇角,仙道只感覺到流川冰冷的雙
唇貼上自己的雙唇,有著少年獨特的柔軟與甜蜜,卻青澀無比。

    仙道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只是這樣等待,等待結束這個安靜的淺淺的吻。
之后他感到流川風一般經過他的身邊。

    仙道很久后睜開雙眼,他的目光越過石碑停留在很遠的地方。學校城堡高
高的尖頂上,童話般森林的盡頭,夕陽染紅云朵,火焰般絢麗,濃重得好象要
落下玫瑰色的淚來。

    他和他的初吻,發生在一個初夏的黃昏,一個世界靜止的逢魔時刻。



    災難的來臨卻毫無預兆。

    凌晨時分流川硬被藤真從被窩里拖出來。

    "流川,仙道家里出事了。"藤真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擔憂和緊張,"他的媽
媽和姐妹乘坐的馬車掉下山崖,昨天晚上接到的消息,后來仙道就再沒回過寢
室。你去找找吧。"


    流川很自然地向圖書館跑去,來到頂樓,他看見仙道就坐在平時他們坐的
台階上,懸著的心放下了。

    仙道坐在那一動不動,雙手抱著頭,十指深深地插進朝天發中,臉藏在胸
口。流川知道,此時他不想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

    流川撿起掉落在仙道腳邊的一封家書,不經意地一瞥卻使他呆立當場。事
情遠不止藤真所講的那么簡單,而仙道所承受的也不僅僅是悲痛,還有更多的
悔恨與憤怒。

    仙道的家人其實在帝都過的并不好,雖然沒有生活上的顧慮,他美麗的姐
妹們卻一直忍受著那些高級軍官或貴族的煩擾。在一次最糟的情況下,性格剛
烈的姐姐出于抗爭而誤傷了一名貴族軍官,為了不牽連身處軍隊的弟弟,她們
決定逃離帝都,正是在逃離的路上,她們為了躲避私人軍隊的追捕而落下山崖
。

    這封信就寫于逃離的路上,姐姐似乎欲知了將要發生的不幸,將一切全都
告訴了仙道。而在此之前,她們一直都怕他擔心生事而隱瞞著。如果按照藤真
的說法,學校的確向仙道隱瞞了事情的真相。

    流川清楚地記得仙道望著家人照片時的神情,那種牽挂和巨大的滿足與幸
福感,對于仙道這種淡泊而自由的人是唯一的。而他寄予期望的庇護者卻反過
來傷害了他最為珍愛的東西。

    一下子全部都失去了,最初的惘然如今只剩近乎絕望的不信任。不論愛與
恨,可能都已在那瞬間死亡。



    坐了整整一夜的仙道在初夏清晨的涼意中顫抖著,身旁縈繞著單薄的空氣
和厚重的哀傷,看起來象個被拋棄的孩子,孤單而恐懼。

    流川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到仙道的肩頭,再有些笨拙地幫他裹好,把他
整個的抱在自己懷里,緊緊地包容起一個孩子的膽怯與脆弱。仙道不再顫抖,
而是埋在流川的溫暖與安全里大聲地哭起來,通徹心扉。

    流川就這樣被仙道依靠了很久,然后聽到他哭泣的聲音:"姐姐說,我自
由了。"



    這些天,仙道看起來和以前沒有什么不同,但對于仙道來說,日子越來越
死氣沉沉,所有驚天動地的大事在他看來都無聊透頂。


    外面的世界已經一片混亂,戰爭開始了。說不清的正義和道義,國家利益
而已。許多人等著被送上前線。

    牧成了學校里最忙碌的人,藤真卻不象往常那樣的配合。

    "我真不明白,仙道他居然拒絕了指揮部的特招,這可是帝國的榮譽啊!"
牧在學生聯合會的辦公室里向藤真抱怨。
    "榮耀嗎?那為什么不可以拒絕,是命令吧。"藤真并不理睬,看著窗外的
風景。
    "不行,得想想辦法,這是田岡副官特地指示的。"
    "有個人或許可以說服他。"一旁的花行意外地開口了。
    "花行?!"藤真几乎是憤怒地叫了出來。然而已經來不及阻止。
    "流川楓。"花行說出了名字。牧也做出了決定。

    藤真很激動地站起來,摔門而去。

    花行沒有絲毫猶豫地追出去。


    在樓下,花行追上了藤真。他抓著藤真的胳膊喊道:"你自己的事都解決
不好干嘛管人家的事!"他從來不曾對藤真那么凶過。
    "那會毀了他們的!"藤真几乎是吼著說出了這句話,臉漲得通紅。
    "可是總歸會發生的。"

    藤真楞住了。

    他們頭一次這么認真的吵架,卻都為自己所說出的話后悔。

    "你是不是接受了指揮部的特招?"花行的情緒平靜下來,"你可以不上前
線的。"
    "反正遲早要上的。"藤真低下頭。
    "那你也該知道,有些事情終歸需要他們自己面對,早一些總比晚一些好
啊。"

    藤真抬起頭望著花行。從自己認識這個人開始,他就是這么冷靜,冷靜到
近乎悲觀,但他往往是對的。

    藤真想起自己在帝都的家,想起那個迂腐愚忠到可以犧牲自己女兒的男人
,想起那個傳統懦弱被自己稱為父親的人,想起美麗而勇敢地選擇結束生命的
母親。雖然牧的母親一直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照顧自己,而他也知道牧的心意
,但只有在誠實溫文的花行面前才毫無躲藏。

    "藤真,我會和你一起去的。"

    藤真笑起來,很明亮很輕松的笑容。

    站在窗口的牧看著一切,包括綠蔭下相擁的身影。

    屋內一片寂靜,殘留著咖啡的香味,是藤真剛才泡的不加糖的咖啡。



    XI

    流川的性格不是一個好的說客,也不會因為牧的請求而去做說客,但他對仙
道說:"你是個軍人。"

    這出于流川的本能。他是一名天生的戰士,從來都把披上征衣作為個人的
命運,絕不會拒絕戰場的召喚。這里面并沒有什么神聖的東西,只是很簡單的
責任與理想。

    "這不是我自愿的。"仙道壓抑著煩躁。
    "但你現在是!"流川不會掩飾自己,很直接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作為
軍人逃避是一件恥辱的事情。"
    "你有什么資格來判斷我?"仙道很輕柔地問,卻字字千斤。他抬起頭望著
流川,第一次在流川身上這么強烈地感覺到傳統而高貴的將官家族出生的氣息
,"流川,我說過,我和你是不一樣的。"

    流川楞在那里,他最怕看到仙道平靜無波的眼神,根本看不透那深藏其中
的波濤,就像他根本摸不透仙道深不可測的強大。但今天的水面上蒙著一層灰
色的霧氣,晦暗不明。

    沉默的僵持中,仙道緩緩離去。

    對于挑戰他原則的人,仙道會發怒,但今次他沒有。他并不傷心,只是失
望,原來那個人并非他所想象的那么了解他。這世上總有許多無可奈何的事,
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他和他是不同的人。



    流川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看到藤真坐在他的床邊,似乎在等他醒來,隱在劉
海下的眼睛黯淡無光。

    "流川,仙道不見了。"

    同樣的人告訴他同樣的事情,這是第二次。但不同的是,這一次藤真沒有
焦急地叫他去尋找。

    流川沒有了像上次那樣的鎮定,他慌亂地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沖出去,藤真
沒有攔他。


    流川跑到每一處他和仙道曾經呆過的地方,仙道都不在。一切都不在了,
時光碎片般剝落,回憶模糊不堪。


    最后,流川跑到校門口,那是他和仙道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猶豫了一會
兒,向著外面的森林跑去。一路上,他虛浮般跑著,祈禱能夠追上那個熟悉的
身影。軍靴在草叢間刮出沙沙的響聲,可流川聽不到,仿佛五感被剝奪了一般
。有一陣子,他甚至看到了幻覺,看到仙道就站在前方轉過頭來沖他微笑。



    藤真一直站在校門口等著流川回來,站了整整一天。花行心疼,卻勸不動
他。

    終于等到了精疲力盡的流川回來,藤真滿臉掩不住的憔悴,眼圈通紅。

    "仙道他走了,不會回來了。"藤真說得很堅強,就好象在幫助流川堅強。
    "我做錯了什么,他為什么要離開我?"流川囁嚅著,嘴唇干燥而蒼白。
    藤真張開雙臂擁抱了比他高出許多的流川一下,說:"他不是要離開你。
你沒有錯,誰都沒有錯。"

    背對著城門頂端銅鑄的禿鷹標志,藤真仰望湛藍高遠的天空。

    他羨慕著仙道,也敬佩著仙道。羨慕仙道沒有他這么多繁雜而沉重的羈絆
,敬佩仙道有勇氣選擇離開或者解脫。而自己又何嘗不想象他那樣呢?藤真想
起仙道的姐姐,和自己的母親一樣堅貞勇敢的女子,她一定會為仙道感到高興
吧。

    仙道,他現在自由了,真正地自由了!



    流川好象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發生了許多許多的事情,快樂的或
不快樂的,但自己從未清醒過。

    直到某一天,櫻木過來把槍扔給他,說:"狐狸,咱們要上戰場了,你要
不活著回來我可饒不了你。"
    流川一下了醒了,接過槍罵了聲"白痴,你也一樣"。



    戰場上的日子過的飛快,今天只想著明天要活下來,生命變成最美好也最
奢侈的東西。

    秘密軍校里走出來的精英不負眾望地成了帝國的戰斗精英,他們每個人都
留下了引以為傲的神話戰績,戰爭走向朝帝國有利的方向。

    牧于后方的總司令部效命。

    藤真自被調入前線指揮部之后就一直在那,現在已升任為一級指揮官。花
行如自己承諾的那樣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他。

    流川和櫻木最初并肩作戰,成為一對無敵的傳說。后來,櫻木以陸軍將領
身份被調到西線,流川則繼續留在南方作戰,現在,他是南方戰場總指揮的首
席副官。

    每一個經歷戰爭的洗禮的人都在忍受思想的煎熬,道德與戰斗的意義漸漸
動搖最初的使命感和正義判斷,他們都曾經在腥風血雨中懷疑過,憤怒過,反
對過,而個人的力量顯得如此徒勞無力。在發現勝利帶來的榮耀并不能與尊嚴
和自我價值混為一談時,他們愈發地嘲笑自己嘲笑世界。以命相搏的一天又一
天里,他們越來越疲勞和麻木,每一次抱著槍往前沖的時候,心里只剩一個念
頭:不能死,還有剛剛在戰壕里一塊兒相依的好兄弟,都不能死。

    那是最殘酷也是最單純的歲月。



    流川不是再沒想起過那個人。

    曾有一次,流川記得很清楚。

    那時,他在南線某個前沿陣地的戰壕里等待作戰開始的信號,漆黑的夜空
下著雨,安靜得只聽見雨水滴滴答答,偶爾有流彈在頭頂划出燦爛的流星。

    流川抱著槍靠著戰壕坐著,一身臟兮兮的濕泥,他覺得有點冷,緊緊地縮
成一團。他突然開始想念仙道,非常非常的想念。懷念他溫暖的掌心和安全的
肩膀,還有和煦的笑容。那一刻,他突然能夠想明白了,仙道的驕傲和逃避,
還有他所說的不同。流川想象著仙道現在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帶著什么樣
的神情……

    "嗨!兄弟,借個火。"戰壕里一個人走近他。

    流川掏出火柴遞給他。

    那人點燃一剎那的光亮,流川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三井。"
    "啊,是流川啊。"三井笑起來,頂著一頭清爽的短發。
    "又拿槍了?"流川很久沒有這么好的心情了,說話的語氣竟有几分揶揄。
    "是啊,重操舊業。"三井拍了拍手里的家伙,感嘆到,"真不容易呢。"

    后來,三井給流川講了自己的故事。

    三井說,戰友的生死是他自己的事。

    流川很苦澀地笑了一下。如今的他,已知道保護一個人并不是變強就可以
的事,他已能深深地了解到這份無奈。

    那一夜,他們打了一場漂亮的大勝仗。戰爭的結局,几成定數。

    而更為重要的是,流川和三井都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XII

    戰爭進行了將近三年。

    戰爭即將結束的時候,流川接到一個意外的任務。

    帝國的南面越過一處狹長的海峽是另一個國家。這是一個政教合一的公國
,領土廣大卻貧瘠,大片大片的沙漠由北部的海岸線向南延伸,只有在南部的
綠洲上坐落著一些城鎮。但在北部一望無垠的沙海中散落著許多古老而神秘的
部落,他們小群聚居游牧,生活充滿宗教色彩,几乎與世隔絕。整個公國實力
弱小,連參與戰爭的權利都沒有。

    現在,南方軍隊被要求渡海攻占公國北部。任務由藤真直接下達,而在此
之前,流川將作為此次任務的最高指揮官親自前往考察登陸地形。一切都顯示
,這次行動有著特別重大的意義。

    隨著戰爭的結束,各戰勝國間勢必重新划分勢力范圍和平衡國家利益,借
口攻占公國北部取得對海峽的控制權,就相當于扼住了整個大陸的出海口,這
對帝國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或許也正是帝國參與這場戰爭的最終目的
。為了保証計划的順利進行,總指揮部決定派遣一支精銳部隊在北部的沙漠腹
地秘密登陸。

    協助流川的是來自帝都的地理學教授澤北榮治,而他的另一重身份則是帝
都皇家軍事學院的戰略學優等生。初次見面的兩個人多少有點驚訝,一個有著
教授頭銜和戰略家稱號卻長著一副娃娃臉,另一個則是以驍勇善戰威名遠揚卻
意外的容貌清秀。


    流川和澤北乘坐直升飛機降落在沙漠邊緣,身著便裝。有人開著吉普來接
他們,車子向駐扎在沙漠腹地的大本營開去。

    流川透過車窗望著沿途的風景。耀眼的天空下,浩瀚的沙海漸漸呈現在眼
前,烈日灼灼,不時地有燥熱的氣流卷著沙塵扑面而來,這算是沙漠里不錯的
天氣。

    他于平靜中生出戰場上不曾有過的興奮,很奇妙,一種不帶嗜血欲望的戰
斗快感,不是用武器而是用人與身俱來的頭腦和品格,好象回到了初進軍校參
加軍事游戲時的感覺。

    這是流川第一次執行這類諜報行動,而身旁的家伙已是個中高手了。他們
兩個將加入一支由考古研究者、探險者和當地人組成的考古探險隊,分別以活
動資助者和地質學教授的身份。除了來接他們的隊長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
份,而即便是隊長也不知道他們此行的真正目的,不過是被告知為軍方的命令
。他們將在這里度過特殊的兩個星期,取得第一手資料,確定登陸位置。


    遠處隱約可見帳篷和走動的人影,汽車馬達的轟鳴聲微弱下來。

   “嗨,到了,下車吧。”隊長招呼著他們和大家認識。

    大部分人穿著粗糙的野外工作服,少數穿著民族服裝的是當地的向導。他
們看上去都非常的和氣和熱情。

   “現在帶你們去見一個人,估計你們這次得靠他,那家伙對這里簡直了如
指掌。”隊長帶著他們向其中一個帳篷走去,一路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工具和
儀器。
   “底子干淨嗎?”澤北明顯地有些放心不下。
   “沒問題,軍方查過他,什么都沒查出來,一個地道的考古探險家。”隊
長停了停又補充了一句,“一個無政府主義者。”
   “什么都沒有查出來并不代表什么都沒有。” 流川的話即便在這種灼熱的
環境下也依然顯得冷冰冰的。

    但是,剛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他寧愿不曾這么說而這一切就
不會真的發生。

    那一刻,那個人恰巧揭開帳帘走出來。下一秒,流川呆在那里,手腳冰涼
。

    他穿著普通考古者的短工作服,腰上挂著一個皮革的工具包。因為工作環
境的關系,他的皮膚變得有些暗,渾身蒙了層沙似的邋遢。他的臉藏在遮陽帽
的陰影里,只露出滿是胡渣的下巴。

    但這些已經足夠了,流川只一眼就認出了他,一個自己曾發誓要一輩子保
護的人──仙道彰。

    仙道大概也有那么一瞬的驚訝,但他很快鎮定地掩飾了過去,上前來打招
呼,帶著他一貫的對待陌生人的微笑。

    流川的表情卻只能維持從始至終的僵硬,他根本無法思考。

    仙道和澤北寒暄了几句,指著流川說到:“他好象不太舒服,可能中暑了
,到我的帳篷里去歇一歇吧,我會點解暑的土辦法。”
    仿佛察覺了流川的異常,澤北的口氣有些不善,“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我
想我們現在還不需要。”
   “是么?”仙道略有深意的目光掃視了一圈,“那請自便。”他揮手告辭
,卻又停下來嚴肅地告誡了一句,“沙漠是個天然的風葬場,不認得什么教授
還是粗人,不要小看了她啊。”

   “流川,你是不是認識他?!” 澤北想起剛才那個男人認真的眼神,不禁
有些后怕。
   “不認識。”流川的口氣格外的強硬。
   “哼,你認不認得這個人我不管,但如果因此妨礙了行動,我一樣不會客
氣。”澤北摔下這句話后離去。

    流川知道這句話的份量,畢竟,他仍然是個軍人。

    謊言果然是可怕而可笑的東西。因為軍校的秘密存在使得每個學員的檔案
都被經過處理,那三年的經歷只存于每個人的記憶中而無法為現實証實,這便
是三井所謂的孤獨的殘酷嗎?于是,仙道意外的脫隊使得關于他那段歲月的一
切都被抹去,抹殺得干干淨淨。仙道彰從來就不曾在那個童話般的森林里存在
過,從來就沒有遇見過流川楓,也從來都沒有愛過流川楓。

    現在這個叫仙道的人是軍方都找不到漏洞的人,誰又會想到他曾是帝國的
精英呢,當初最嚴密的防范而今卻成了最致命的疏忽,這又是怎樣的諷刺啊!



    夜色溫柔。新月如鉤,挂在天鵝絨的夜空上,那種特別干淨的沙漠的夜空
。

    流動著的沙丘在月色下仿佛銀色的海面,仙道就坐在那片夢幻的海上。

    流川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后。

   “仙道,藤真說,你不想離開我的,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流川默默地在
心里對自己說,仙道,我現在可以理解你了,你只是想離開那種生活,告訴我
你是不想離開我的。
   “忘了我吧。” 仙道沒有回頭,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不認得你的,連
一點痕跡都沒有呢。”

    世界不知道是第几次轟然倒塌。

    流川覺得窒息,嗓子痛得烈火灼燒一般,發不出一點聲音,沙子落進眼里
流出淚來,夜風吹得臉頰一片冰涼。仙道離開的那一晚悲傷的心居然一直堅持
著,直到等到答案才不甘心地破碎,不可收拾。


    自己從來就不能給予這個人幸福,以后也無法給予吧。仙道久久地坐在那
片銀色的海上,寬大的手掌一把又一把地抓著銀色的沙礫,每次都抓不起來又
永遠不會兩手空空,而上帝,就在那云端看著他微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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