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仙鶴。



    他的身形是高挑優雅，羽毛也如古書中的潔白勝雪，在兩翼

尖端，羽色是一線烏檀木般的黑。仙鶴的頂額，也該是秦方傳說

的，有血艷的朱紅斑，但是，這只仙鶴卻不與人同，他的頂發不

是紅色，更有甚者，是天生的自然沖冠！



    仙鶴是特別的。他來自於大澤池中，是優雅的宿身，是思緒

的嬌客。



    他喜愛慢慢凝步於澤畔的淺水地，望著水面而沉思；也常會

突然間振翅，欣長的兩翼高舉拍打，濺起平湖水花。



    但是，近來，仙鶴是憂郁的。



    他不再漫步於自己家鄉的大澤水岸，反而天天奔往一個偏遠

僻靜的小水塘，在那里流漣。



   「喂，你不吃魚，還站在這個池塘里干嘛！？」有一次，池

塘里一只叫做純的魚，張闔著肥厚的魚嘴問話，他的魚鰓，也啵

啵的一張一闔。



    這只，全名叫魚住　純，的魚，是很看不慣別人行事不合他

意的，對純來說，一只不吃魚的鳥，就好像一個（他覺得是）亂

判的技術犯規一樣，不可饒恕！鳥不吃魚，這根本是思想上的懦

夫，行動上的罪犯！



   「你知道白蘿卜的功用是做什麼的嗎？」魚住　純，很凝重

，一邊繼續用著魚鰓呼吸，一邊低沉的說著：

   「那，是要來陪襯用的！……你也一樣，只是要用來吃魚的

一只鳥！你的任務就是要來陪襯我們受害者的地位！」



    仙鶴的額邊滴下了一滴汗，俊秀的雙目須臾間成了兩粒小黑

豆。



   「……啊！不！」魚住　純，繼續說著，帶著不屑的腔調與

鄙睨的神氣，仰起魚頭望著上方的鳥：「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你

只配當一只在泥里打滾的泥鰍！」



    接著，頭也不回的游走了，回到離仙鶴五步距離的地方繼續

看蝌蚪玩搶卵比賽。



    這時，優閑成性，不為外物所動的仙鶴，鳥嘴上也不禁露出

一抹淡淡的，又不失迷人風采的苦笑──他也不想不吃魚的，只

是因為上次吃魚的時候被虱目魚魚刺卡到，醫生說脖子太長，鐵

夾伸進去構不著，所以就ORDER說一陣子不能吃魚了……



    現在，仙鶴都是喝池塘水，還有水里的浮游生物來保持營養

。



   「這樣也沒什麼好。」仙鶴想著──他向來是個很隨緣的人

。







    不過。



    仙鶴近來，是憂郁的。



    他不再漫步於自己家鄉的大澤水岸，反而天天奔往這個偏遠

僻靜的小水塘，在此流漣。



    為什麼呢？



    ──因為仙鶴戀上了一棵在塘邊的美麗楓樹。



    第一次看見楓，是在這個夏天，那被魚刺卡到的夜晚。



    月色下，一身白衣，黑色長發的楓之精靈，從塘邊的樹身里

，緩緩的脫化而出。



    他的手背露在白色和服袖外，是不同情致的潔白。他的眼冷

若寒星，可卻又像最深邃，最夢幻的海洋般，幽幽的散著愁緒的

光，如此隱約。



    那夜，他的白色和服衣擺，輕飄在水面上，仙鶴深深的注視

著楓精優美的背影，完全忘記喉中魚刺的疼痛，眼里心里，只有

那個白衣黑發的人兒，凌波踏在水面上到池中去，然後站定身開

始小解的姿態……



    從此仙鶴就決定，每天都要來這個池塘，不回家去看醫生不

能吃魚也無所謂，反正喝池水就好，這是深情的仙鶴心中，默默

的愛的記念。







    但是，好景不常。



    最近仙鶴常常會感到脊背傳來一陣冷顫！彷佛有什麼人，用

著異常的，執著一般的眼神，在自己的背後注視著自己！



    有一次，仙鶴突然的轉過頭去，但是轉身後，除了看到原本

就在的，濃褐色的濕濕岩塊，和岩塊上一株奇形怪狀的植物之外

，就沒再看見別人了。



    但是，等等！



    仙鶴記得，之前的時候明明沒有這株植物的，為什麼會突然

出現呢？



    不禁定神，仔細一瞧。



    這株植物委實長得很別致的，一圈的花瓣全是青綠色，而且

與其說是花瓣，不如說是無力而軟垂著的草，中央的花芯部份完

全像個倒蓋的圓凸盤子，上面竟然還一點花粉也無，全是光滑溜

溜的，在太陽下反著光！



    仙鶴看不到花莖，看不到花葉，只是一顆盤狀一樣的花突兀

的長在岩石後面。







    但是，這個謎題不久就解開了。



    有天，仙鶴在岩塊上看見了一個小孩吃的米糕人偶，是混和

青草做顏料的濕潤嫩色，巧手捏成的，是一個在跳脫衣舞的河童

娃娃。



    在米糕人旁邊是一個箭頭，指向兩個丑得極難分辨的字──

福田。



    一霎時，仙鶴的心中一震一懼一驚，翅膀下意識的一拍，就

把米糕河童撥到了池水里去……



    魚住純很快游過來開始一點點啄著米糕人吃了。



    仙鶴站在塘邊，他心愛的楓樹下，一時無言。



    靜靜的空氣中，只有傳來像蟾蜍叫一樣的，河童福田的擤鼻

涕聲。



    福田抽泣。仙鶴永遠不會知道，河童是費了多少米料才做成

這個米糕要給他的心上人當愛心午餐。



    福田抽泣。仙鶴永遠不會知道，河童為了捏出自己跳脫衣舞

的樣子，之前又在河童俱樂部練了不知多久的大腿舞，還請了專

業攝影師獵取（他自己覺得）最可愛迷人的鏡頭，來當捏制參考

。



    福田抽泣。仙鶴永遠不會知道，河童是在鼓起多大的勇氣，

一邊擔心米糕會壞了，一邊又害羞著送出他生平第一次愛的禮物

，這幾中過程，多少轉折，多少愁緒，一顆小心肝噗通噗通的跳

著，那份相思，叫河童福田如何能忘！



    福田抽泣，仙鶴無言，楓樹仍然靜靜的睡在徐風里。



    這個暗戀和失戀的夏天，悄悄的過去了。









    再來，是秋天。



    楓樹如火般的紅艷迷人！仙鶴忘情的注視著他的戀慕之精靈

，雙眼如痴如醉！



    但是，即使是這麼美的外衣，楓精也不肯出來一顯他無瑕的

秋裝嗎？



    自從那被魚刺哽到的一夜，每日，每晚，仙鶴寂寥的守在楓

樹前，卻一直連他出來上個廁所的機會都不曾再見。為什麼？這

注定是無言的愛情，無言的結局嗎？



    無言的，就像是自己對楓的迷戀不悔；無言的，就像是福田

不曾消失的，注視著自己背影的眼。



    ──仙鶴很害怕，那種像要把自己羽毛都拔光一樣的，如此

侵犯猥褻的目光，有時真是會讓自己從鳥爪一直發著顫抖上來，

被刺激著，被撩撥一般，到渾身都打一個哆嗦！



    仙鶴真的是很害怕，他向來不是很欣賞雜交，河童對他這種

執念真是讓他非常苦惱著的，很擔心自己一個心軟，就干下什麼

再回頭已百年身的事來！那他一生的清風道骨不就白練了！



    但是，仙鶴畢竟無法離開。



    不再見一面他心愛的楓，不再見一面他美麗的楓，說什麼，

他都是不走的。



    仙鶴不走，福田不走，秋天，卻走了。









    冬天的雪緩緩飄下，一直喝水跟吃浮游生物的仙鶴終於營養

不良的在雪中昏倒，清瘦的身體半埋在雪里，細細的兩只長鳥爪

倒豎朝著天空。因為長期缺乏足夠的膠質，仙鶴有點掉毛，下體

處暴露在冷風中……



    此情此景，叫河童福田，如何能再忍心得住呢！



    他的愛人，他所思戀著的仙鶴，為了一棵樹，一截木頭，這

樣的瘦了，這樣的連“那里”的毛都掉了！



    福田心痛！心恨！為什麼？上天如此的不公，讓他們一樹一

鳥一河童，這樣痛苦痴纏！驟然淚下，河童再也不想介意自己的

自卑，一個箭步上前，扯起雪中仙鶴的翅膀，激動的把他抱緊在

懷里，深情的大吼著：「我幫你做褲子！！！…我會學！！……

鳴~~~~~~」



    到這里，快凍僵的仙鶴也不禁掉下了淚：「哦~~~~求你……

我的翅膀會骨折啊……快放手……」







    於是，一整個冬天，仙鶴還是跟河童同居了。雖然是他原先

不願意的雜交，但是沒辦法，誰叫他秋天的時候沒有趕快回大澤

池去築冬巢，只顧著看樹發呆。現在沒別的地方可去，跟著一個

熱情如火的河童，同住屋檐下，也確實是想坐懷不亂都難。



    但是，仙鶴的心還是保留著一個角落，一個角落，給那個在

夏天的夜里，偶然看到，跑到樹外來小便的美麗男子，他的永遠

的楓精！



    這份愛是純潔的，不會受到沾污的，存在仙鶴的心里面。









    很快的，但對仙鶴來說卻像一世紀一般長的，這個冬天過去

了。



    一天，河童福田牽著仙鶴的翅膀，再回到塘邊來散心。



    福田是憂郁的。因為就在冬天要過去之時，他在枕邊人的睡

夢中，聽到他喊著一個名字，可，卻不是自己……



    難道還是強扭的瓜不會甜嗎？



    福田一直都是苦瓜一樣的臉，實在無法讓人分辨他現在到底

是不是在憂傷，因為實在都差不多，所以仙鶴就沒有去注意，只

是又忍不住抬頭望著他久違的楓樹。



    久違了。



    楓葉都透著嫩青綠，從暗褐的枝椏間，從樹支的末稍端。



    他心愛的楓，又在春天復活過來。



   「仙……」河童福田低聲的，猶豫的說著：「我有一件事…

…得告訴你……」



    仙鶴卻惘若未聽聞，還一徑望著春季中的楓。



   「仙…」福田喚他，但，看著他是這麼專心出神的神色，福

田心中幾欲滴血，眼中也快落下綠色的河童的眼淚：「仙！！我

……我們分開吧！！！」大吼著，卻是如此的痛苦的喊聲，好像

是在說，叫人殺了他一般！



   「啊？」這時仙鶴回過頭，臉上有些驚訝，但是，無法不承

認的，竟在心里感到一絲的解脫。



    這樣的解脫，又如何能逃過福田敏銳的眼，和善感的心靈呢

？恐怖的悲嚎一聲，河童轉身狂奔著跑走了，一邊路旁的田鼠被

嚇得屁滾尿流的！



    仙鶴這時正在掙扎，覺得可不可以不要去追，突然！──



    有一道如此的美風掠過，帶著陣陣濃濃馨香。美麗的，讓人

陶醉的，像是初春時，喝下的第一口酒。



    恍惚之間，竟從天空中一個紅發紅衣的身影，踏步而來！



    仙鶴一凝神細看，來人手上捧著一個黑木方盤，上面有著白

色的瓷杯，和一小瓶清酒，一樣是白瓷裝著。來人面對著自己，

緩步走來，臉上帶著開朗，卻又是溫柔的笑，越走越近，越走越

近！那紅衣紅發的人朝著自己把手中木盤舉向前，仙鶴正下意識

的抬起翅膀要去接，忽然，一陣涼風從頸後扶過，一個白衣黑發

的人已越過自己，走向那名天上來的紅發男子，兩手去把盛酒的

木盤接了。



    那個白衣黑發的背影，是如此的熟悉……



    紅發的男子說道：「流川，這可是第一道新春釀咧！你怎麼

謝我？」

   「還謝？」黑發的男子微側過身，仙鶴看見了那張朝思暮想

的臉，正冷冷的說話，但是眼神中卻有著淡淡的笑意：「每年拿

我當試驗品，今年？又要失敗了嗎？」

   「什麼！！？？~~~~」紅發人甩起大大的衣袖，臉也變得像

他的頭發衣服一樣紅：「我可是春神啊！你一個小小的樹精有得

試喝我釀的酒就要感激涕零！還敢抱怨！！我可是天才呀！誰敢

說我釀的酒會失敗！！？？」

   「是嗎，那去年搞得大家上吐下瀉不是你的春酒？」楓樹精

睨視著在臉前不遠之處，春神的臉。

   「唔！…」一時間語塞，紅發的春神有點慚愧一樣紅著臉，

微低下頭。



    看著眼前人這付模樣，楓樹神眼睛里像水化開一般，輕輕的

笑了。



    這時春神卻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很快說著：「你也喝了我的酒

呀！怎麼沒事？……」



    春神霎然止口，因為楓樹神的臉就在眼前不到一指間隙。



   「當然，」楓樹神拿起盤中的酒瓶把酒喂在春神嘴里：「你

這個白痴做的酒，只有我一個人能喝。」說完，嘴湊上春神的嘴

唇，一手按壓著他後頸，把儲他嘴里的酒全喝光。









    情場失意的仙鶴莫可奈何，只好再回到大澤池去。過了一陣

子，從變成好友的魚住純那，聽說河童福田要跟移民過來的非州

猿人河田雅史結婚了。



    因為想不出一個可以同時讓河童用，也可以讓猿人用的用品

來送禮，所以他們結婚那天，仙鶴就沒去。



    ──想想當時那個跳脫衣舞的河童米糕，好像看來還頂美味

的，讓魚住吃了真是可惜……



    不久仙鶴去診所看醫生把喉嚨里的魚刺拔出來，又能吃魚，

所以魚住純就趕快跟仙鶴絕交，游到別的地方去討生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