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
藤真一雙美目轉著淚花兒。打從得知了仙道中毒受傷的消息
,他心里便沒有一刻不記挂擔憂的,如今見仙道好端端的立在面
前,再也克制不了,一頭扑進仙道懷里。
“彰!”伴著這一聲,淚珠兒也滴在仙道的衣襟上。
“健司…”仙道一時竟慌了手腳,迎也不是躲也不是,只得
伸手扶住藤真肩頭,低語著安撫于他,一雙眼睛卻偷偷兒溜向了
流川,生怕他有什么誤會。
流川像是沒看見,只顧著低頭兒聽彩子說話,倒是彩子覺察
了什么似的,回頭兒沖仙道一笑,一副“了解”的神情,看的仙
道尷尬不已。
輕輕推開藤真,見他破涕為笑,才又看向流川。
流川本來瞧著這邊,對上仙道的眼睛卻又別開臉去。仙道也
不知道自個兒到底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氣。松口氣是因為流川沒看
見他跟藤真的親近,失望卻是因為流川壓根兒沒把他放在心上。
其實仙道哪知道流川的心思。流川雖沒看著這邊兒,卻早對
藤真留了心。看他為著仙道又是可又是笑,想是十分在意仙道的
。還以為仙道是真心對我好,原來見了誰也是一樣的,我又何苦
再煩著他。
彩子服侍流川吃了粥睡下,便趕那三個走開。
仙道和藤真是立了約的,藤真不會隨便跑來尋他,既然來了
,除了放心不下他的傷勢,,自然還有旁的緣故。
果然,魚仙藤剛在西廂坐定,藤真便沉了臉道:“彰,我是
來請你助拳的!”
仙道聞言一怔。以藤真翔陽掌門的身份地位,哪個敢輕易碰
他?再者藤真武功自是極好的,人是極聰明的,性子也極是高傲
,怎樣的敵人竟能讓他開口求人助拳?
藤真未曾答話,魚住搶了先,恨恨道:“還不是南疆那些蠻
子!以為勝了陵南就好了不起了,還不是暗箭傷人!要不我們怎
會栽在他們手里,師弟你又吃這般苦頭!?”
聽魚住如此說法,仙道又想起十天前…
陵南眾人應約與南疆高手比武,三場定勝負。仙道由于晚到
一步(深秋插花:“仙仙!這種時候你居然也能遲到!?”某仙
:“所以才能引起楓楓的注意嘛0~!!”深秋:“…(汗)”)
,已是錯過了第一陣,師兄越野宏明已輸了一場,第二場,魚住
師兄親自上陣,勝了一個叫岸本的對手。
第三陣便是決勝的關鍵。
仙道的對手南烈是他們部族的少主,功夫自然很好,仙道也
要全心應付。好不容易一招險勝,仙道好心想扶起坐倒在地的南
烈,哪知剛一碰到他,忽覺一陣頭昏,然后就一頭栽了下去…
“那毒無色無味,防不勝防啊!”
藤真點頭:“不錯,你最知道它的厲害,所以只得求你了!
蠻子勝了陵南,再挑戰翔陽,翔陽上下已是人心惶惶,偏是透又
不在…”
仙道知他口中的“透”是翔陽弟子花形透,原是大內侍衛出
身,在王府任職,三年前才入了翔陽的門,花形平日總像貼身護
衛似的跟著藤真,如無要緊的公事,決不會隨意離開。
“定在什么時候?”
“這個月底!”
天色漸晚,雨也落了下來。
孤燈如豆,將流川傾長的影兒投到窗上,看著格外的孤單瘦
弱。
仙道立在門口有些時候了,卻遲遲沒去扣門。
“咳…咳…”流川拼命忍著咳咳嗽。
這么晚了,客人想是都睡下了。要不是下雨,他們早該下山
的。仙道呢?身子已全好了吧…還有今兒上來的藤真,又是仙道
的什么人…恍惚間,竟似又看見了仙道的笑臉兒。
忽覺外面似有人聲,流川清喝:“誰?!”
“是我!”
像是知道了流川正想著他,仙道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聽是他來了,流川趕忙起來應門,也不知怎地,剛走兩步便
覺著臉上發燙發紅。停了步子,故意慢慢兒踱到門邊,開了門,
仍是低著頭兒,生怕被仙道看出什么似的。
“你…還沒歇著?”仙道暗里埋怨自個兒,平日里也算是個
巧言善辯的,怎么這會兒倒口笨嘴拙起來了,只覺著流川有點兒
不一樣,又說不上哪不一樣,兩眼盯著流川,那些個噓寒問暖的
詞兒一個也說不出,牽挂、愛憐、疼惜、不舍,這百般的心思,
千般的溫柔,混在一處兒,竟只吐出這么一句不冷不熱的話來,
豈不可惱!?可他自顧著懊惱,卻不知流川早把這些都瞧在了眼
里。
流川是瞧在眼里,也都看懂了,甚至心里還有一點兒歡喜,
可他本不長于言語,更不知要怎么應答,只得點頭兒應了句“恩
”。再看仙道,人站在檐下,身上又濯濕了不少心頭沒由來的升
起一股怒氣,似是在怪仙道不好好愛惜身體。可是為何要為仙道
生氣,又不得而知,想是費盡力氣才救他活命,自然替他擔憂著
吧。
仙道不禁心下黯然,流川還是惱了他了。一時間走也不是留
也不是,訥訥說道:“明兒一早…我要走了。”
“恩。”流川仍是只點頭兒,不理會心口猛的一窒。
“我還不困,陪我說說話兒吧。”
流川皺著眉細想了想,他雖不喜多言,聽聽仙道說話倒也不
甚討厭,便側身讓出房門:“進來坐吧。”想起仙道身上還濕著
,又低聲補上一句:“仔細著涼。”
前半句仍是初見時那冷冰冰的腔調兒,后半句仙道聽的分明
,確是加了不少關切在里面,聽得人心里暖乎乎的。原來流川是
可以這樣說話。可一想到明日一別,不知何時才是重逢之日,剛
浮起來的一顆心又重沉了下去,這沉沉浮浮的,也不過因著流川
一個眼神兒一句話!
進了屋,聽著流川在后面關門兒,仙道輕輕嘆了口氣。原是
舍不下流川才過來瞧瞧他,真的見著了,又不肯瞧瞧便罷,還想
多留一會兒,想留,就容不得冷場,得找話說了。“十五那天晚
上月色宜人得很,未能與流川兄把酒賞月,真是可惜了,今兒雖
已是十八,若沒有這場雨,明月尚圓,也是值得一看的。”
這番話,顯是以月晴月缺來喻離合之意,表惜別之情,誰知
流川硬是不解風情:“月亮有什么好看。”
仙道輕笑,流川不愛拐彎抹角兒他是知道的,也正是他喜歡
的,可心里的話偏不能直說,惟恐流川生氣。“人道是:月有陰
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賞月有如看人,有聚有散…”
“別說了!!”流川硬生生打斷了話頭兒,“我不愛看月亮
!”
仙道先是吃了一驚,只當一不留神說錯了什么,可細看流川
,清麗的臉上籠著一層寒霜,眼里卻真真寫滿了悲傷跟…恐懼,
聲音冷的像冰,卻忍不住的發顫,旋即明白是方才說的賞月之類
讓他憶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才會有如此反應。若要安慰他,不
知他哀的是什么,怕的是什么。反會弄巧成拙,不如換個話題的
好。
“對了,流川兄原打算七月十五下山的吧?不知你下山后可
有什么要緊事做?”
看流川臉上嚴寒未散,正待再開口,流川已冷冷言道:“找
人,兩個人!”
“哦?”仙道挑眉,據他所知,流川在這世上已是無親無故
,隱居湘山也未與人交往,便又問道:“找哪兩個人?”
“一個恩人,一個仇人!”
仙道更為詫異。流川楓確是流云山庄唯一的后人,流云山庄
三年前毀于一場天火,江湖上盡人皆知,各路好漢還紛紛嘆息天
妒英才,一代神醫竟遭次劫。如今流川又要找何人尋仇?
“那你可知道恩人是誰,仇人又是誰?”話剛出口,仙道就
發覺問得太多了,這本是人家的私事兒,可他就是想知道流川的
過去,流川的一切。
以為不會有回應的,哪知流川竟像是陷入了過去,夢囈似的
道出:“恩人只見過一面,他救我一命,我這輩子也記著。仇人
…”他用力咬了下唇,銀牙縫中迸出几個字:“我只知道他善于
下毒!!害我雙親…”話未說完,人又咳了起來。
仙道連忙伸手拍他脊背,暗罵自個兒太笨,明知流川大病未
愈,怎的又無端惹他生氣!再往深想,這事兒不那么簡單,人人
都說流云山庄沒了活人,偏還逃出一個流川楓,那山庄的大火,
也似乎另有內情。
手扶流川細瘦的雙肩,凝望那寒星似的眼眸,想著三年來他
背負血海深仇獨居在此,吃了數不盡的苦頭,仙道心中敬佩更深
,憐惜更甚,一時忘情,竟將流川整個兒人擁如懷中!
流川大驚之下倒忘了掙扎,知道圈住他的雙臂越收越緊,勒
的他透不過氣,他才驚醒過來,用力推開仙道,玉面飛紅的背過
身兒去。
仙道也自覺失態,趕忙放手。偷偷兒瞄一眼流川側臉兒,見
他未曾動怒,反倒紅了臉,更顯肌膚勝雪,可愛脫俗,不由得又
看呆了。
輕掐一下手背逼自個兒回過神兒,仙道才再言道:“你以前
可曾在江湖上行走過?”
流川仍不敢看仙道,只老實答道:“沒有。”
“沒有?那你一定不知道武林中人心險惡,爾虞我詐!想不
想聽些江湖中的事兒,應該有些益處的。”想岔開話兒是真,替
流川懸著的心更真!
“說吧!”流川答的太快,倒不是急著聽仙道的故事,而是
不想仙道再提起剛才的事兒。
仙道怎會不知道他這點兒心思,微微一笑,講起了武林掌故
江湖軼事,從三山五岳到七門八派,奇門遁甲,暗器機關,無所
不包。流川先頭也沒細聽滿載一邊兒想著別的,可仙道的口才是
極好的,藤真曾打趣兒他“你若去說了書,只怕天下說書的都要
餓死了!”,仙道講的,有都是極有趣兒的故事,流川不知不覺
就聽入了迷。他雖是習武之人,江湖閱歷卻是半點兒也沒有,仙
道講的滔滔不絕,他也聽的津津有味。
漸漸的,雨住了,東邊兒天上已泛了白。仙道還有滿肚子的
故事沒說出來,流川那邊卻已支持不住,右手支頤,點著頭兒打
起了瞌睡。
仙道哀憐的看著流川,知道他體力未復,是該歇歇了,可流
川真就對他這么放心,毫無防備似的,枉費他好几回提到“防人
之心不可無”。
小心翼翼的將流川抱回床上,撫去他鬢邊几縷亂發,仙道也
在床沿兒坐下。“幸好我不是只狼…”不是狼,就不能吃掉流川
,所以仙道只是看著他,好象看護著貴重的寶貝,直看到天色破
曉,才輕輕起身里區,若不趁這會兒快走,只怕流川一醒來,他
又舍不得走了。要真有緣,還能在見面兒的。
仙道靜悄悄溜回房去,卻不知早有兩人瞧見了他的影子。那
兩人,正是留宿東廂的彩子,和暫住西廂的藤真健司…
流川一覺醒來,山上除了他就只剩下彩子師姐。本以為可算
清淨了,心里又空落落的,好象山上再也待不下去,非得趕快下
山不可。
今兒不過是七月二十,流川以把行李打成簡簡單單一個小包
,准備起程了。彩子苦勸他多休養兩天,可抗不過他執意要走,
有心跟了他去好有個照應,奈何湘北門規甚嚴,弟子是不可擅自
外出的,只得千叮嚀萬囑咐,惟恐這個小師弟有什么閃失。流川
卻心不在焉,只急著離開,彩子心里明白了几分,輕描淡寫的問
道:“這么早趕著走,可是為了仙道?”
為了仙道?流川一驚,彩子不說,他竟還不知道他竟真想早
點兒再看見仙道!要找的人,不止兩個,還多了一個仙道…
與湘北眾位師兄告別時,赤木師兄的教訓,三井師兄的祝愿
,宮城師兄的調侃,都沒往心里去,就連紅毛猴子櫻木的挑撥也
沒心思理會,老是想著彩子那句“可是為了仙道”…
離了湘北,流川又向楓林中那片石筍走去。還沒出聲呼喚,
老者的聲音已自傳出:“楓兒,要走了?”
流川不語,默默跪倒,深深叩拜。忽然一件物事落在面前,
是一把長劍。
“上次你來,我說有禮物送你,就是這把劍。其實這也不是
為師送你的,這…本是你父親的遺物。”
聽是父親遺物,流川急忙拾起長劍,褪了劍鞘仔細端詳,雖
不是什么削金斷玉的神器,卻也非是一般刀劍能相比的利器,劍
把上以小篆刻了“劍到無情”四個字。
“師父,這劍…”
“師父?”
流川正有滿心的疑問,喚那老者,卻沒了回音。
師父向來神龍不見首尾,流川甚至從未見過他的面貌。無奈
之下,只得再次叩謝師恩,轉身離去。
待他的身形消失于楓林彼端,石筍中才有人發出悠悠長嘆:
“仙道…流川…這可是天意么……”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還有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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