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三)

作者﹕仙奇島

    湘北眾弟子停在通往庭院的回廊盡頭,這時天已向晚,
北野府華燈初上,只見前來賀壽的各路英豪齊聚庭院周圍,
庭院中央的涼亭前站著六個人。為首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
年人,相貌端嚴,氣宇非凡。其余五人年紀要輕得多,或丑
或俊,均顯出名門大派弟子非同一般的氣度。

    櫻木忍不住說:“這些人是什么來頭,很囂張啊。”
    宮城說:“櫻木,你不懂別亂說,他們就是海南派的掌
門高頭和門下武功最高的五位弟子。排場的確不小,看來是
有大事發生了。”
    彩子點了點頭,說:“有同感。”
    木暮低聲問身邊一位老者說:“前輩,出了什么事?”
    那老者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如剛才那位小哥說
的,應該不會是什么小事。海南派和北野大俠雖同處于四川
,但以高頭掌門的性格為人,派五大弟子之一前來賀壽就算
很給面子了。這樣傾巢出動,實在是有違常理。恐怕是無事
不登三寶殿啊。”他嘆了口氣,說,“唉,好端端的壽宴只
怕要被攪黃了。不過,若是事關武林安危和國家存亡的大事
,北野大俠應該不會介意。”
    櫻木緊張地說:“不會吧。海南派的人為什么不等壽宴
結束才來。雖然我也很愛看熱鬧,不過,實在是太餓了。”
    彩子說:“一餐不吃餓不死你的。”

    這時,北野、安西和剛才去通傳消息的兩名弟子走了出
來。

    赤木眾人看到安西,叫了聲“師父。”

    安西點著頭在他們身邊停了下來。

    北野及其弟子繼續走到涼亭前。

    北野說:“高頭掌門大駕光臨,老朽有失遠迎,還望見
諒。”
    高頭說:“不敢。北野前輩六十大壽,晚輩理當上門祝
賀。武藤,呈上賀禮。”

    一個國字臉的海南派弟了應了聲是,雙手捧著一個錦盒
走到北野面前。

    北野接過,遞給身后的弟子,說:“如此大禮,老朽卻
之不恭,多謝了。高頭掌門和海南各位賢侄,如不嫌棄,到
里面喝杯水酒如何?宴席就要開始了。”
    高頭說:“也好。不過,在此之前,尚有一事要和湘北
的安西掌門相商。安西掌門到了么?”

    北野縱橫江湖多年,什么風浪沒見過,又怎會看不出高
頭的用意?

    海南擺出這樣的架勢,當眾點湘北派的名,簡直是興師
問罪,又怎會是有事相商這么簡單?盡管對方是當今中原武
林第一門派的掌門,北野對于高頭到自己壽宴上來找自己多
年知交的麻煩,仍覺十分不快。

    安西和湘北眾弟子從人群中走出。

    其他門派的人均聽得明白,海南是專門來找湘北的,主
動讓出一條道,讓湘北的人走到圍觀人群的最前面。

    高頭看到安西,恭敬地說:“安西掌門,別來無恙。”
    安西說:“高頭掌門,你是專門來找我的?今天是北野
兄的好日子,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說嗎?”
    高頭再次恭敬地說:“本想親自到宜昌拜訪前輩。聽說
前輩移步四川,事情又十分緊急,所以,晚輩魯莽到北野前
輩府上叨擾。”他轉向北野,說:“北野前輩,晚輩失禮之
處,還望見諒。”

    北野心想,此人不愧是當今中原武林的領軍人物,雖然
自負,對長輩倒也有禮。

    他點了點頭,說:“既然緊急,高頭掌門不妨直說。”

    他想,海南既然決意要當眾公布與湘北有關的事,以安
西的磊落個性,想必也不會畏懼,于是替安西說了這句話。

    高頭說:“前輩所言甚是。再耽擱下去,只怕會讓壽宴
延遲開席,晚輩更加過意不去了。”
    他轉向安西,說:“貴派是否有個弟子叫三井壽?”

    這時,陵南派眾人站在大廳左側的屋檐下。

    陵南派和湘北派因地緣最近,素來交好,對今日之事均
十分關注。

    陵南門下大弟子魚住說:“簡直是明知故問。三井壽是
湘北開派以來資質最高的弟子。兩年前的兩湖武林大會上,
和去年的仙道一樣名動江湖。高頭掌門是當今中原武林的領
袖人物,又怎會不知?”
    他身邊站著的矮個少年,是陵南派最小的弟子相田彥一
,他饒有興趣地問:“大師兄,三井的武功,和仙道師哥相
比,誰更強些?”

    仙道雙臂環抱胸前,斜倚一梁木柱正看著高頭諸人。

    這時聽彥一說到自己,側頭看了他們一眼。

    只聽魚住說:“這不好說。三井的武功就算比不上仙道
,至少也和海南的神不相仲伯。”
    彥一說:“那就是很厲害了。聽說湘北新進弟子流川也
很厲害。”
    魚住說:“可能吧,恐怕不在三井之下。”

    仙道聽他們說到了流川,不由向湘北眾弟子看去。

    流川站在一干同門中,對于眼前發生的事,顯得有點無
動于衷。

    安西點了點頭,說:“有啊。”
   “安西掌門,三井如今還算是貴派門下弟子吧?我似乎
并未收到貴派將他逐出門派的通告。”
   “當然。他只是一時少年氣勝,出走異鄉。不至于要被
逐出門派吧?”
    高頭說:“前輩息怒,此事晚輩無權過問。”他轉頭對
身后那個和赤木身高和長相都有几分相似的弟子說:“高砂
,你把上個月在大興府看到的事說給安西掌門聽。”
    高砂走上前,作揖道:“是,師父。”
    他對安西說:“上個月,我和几位義士到中都大興府刺
殺金狗的南伐大元帥。刺殺計划非但沒有成功,反而遭到几
個武功極高的金狗將領圍攻,差點全軍覆沒,命喪當場。其
中一位金狗將領,用的是我們漢人的劍法,而且是湘北派的
劍法。這個人,我曾在兩湖武林大會上見過他,是湘北的三
井壽。”

    他此言一出,不僅湘北諸人變了臉色,就是其他門派的
人也均神情動容。

    時值南宋孝宗乾道元年(公元1165年)。

    前一年宋軍北伐失利,宋廷于歲末和金廷簽訂了“隆興
和議”,大宋不僅要割地賠款,交繳歲貢,還要向金稱侄,
可謂屈辱之至。

    宋人每每想到此事,無不對朝廷主和派奸臣和金人恨之
入骨。

    而對于為金廷賣命的宋人之仇視,自然到了咬牙切齒的
地步,何況三井還曾是中原正派武林中響當當的人物。

    湘北眾人頓時成了眾矢之的。

    在場絕大多數的人都用鄙夷不齒的目光看著他們。

    櫻木忍無可忍地說:“又不是我們做了漢奸,為什么瞪
著我們?”
    宮城說:“櫻木,你少說兩句行不行?都是你這烏鴉嘴
害的。今天我們湘北可大大露臉了。”
    晴子不相信地說:“不會吧?三井師哥怎么會……”

    赤木和木暮都沒有說話。

    他們對三井較為了解,隱隱覺得,心高氣傲的三井或許
真會做出這種事來。再說,海南沒有必要興師動眾,前來栽
贓陷害名聲比他們小得多的湘北。何況此事涉及民族大義,
非同兒戲。

    安西平靜地說:“高頭掌門的意思是……”
    高頭說:“我大宋半璧江山,雖不能說盡是被無恥小人
斷送,但正是朝中有主和派奸臣當道,在野又有賣國求榮者
推波助瀾,才會演變成今日不可收拾之局面。我們中原武林
向來是保疆衛國的急先鋒,對甘為夷人走狗者從不姑息養奸
。三井昔日是安西掌門門下愛徒,前輩若是不忍心下手,陋
派愿為代勞。”

    他這么說,便是當眾表明,海南派要親自出馬,替中原
武林清理門戶了。

    安西沒有接話,沉吟著。

    丰玉派岸本以下對湘北此時的處境,都是心災樂禍之至
。

    板倉道:“我就說湘北的人不地道,果然,還出了漢奸
。”
    南烈橫了他一眼,說:“板倉,廢話少說。”

    板倉應了聲是,不敢再說話。

    南烈靜觀事態發展,今晚的壽宴竟然演變成中原武林對
湘北的聲討會,他當然也是始料未及。

    陵南派那邊,掌門田崗嘆了口氣,說:“安西掌門這下
可就難了。那個三井壽……”

    仙道聽了師父的話,神情開始有點凝重。

    其他門派的人也在小聲地議論著,等著聽安西的回應。

    這時,只聽一個清冷的聲音說:“要不要清理門戶,應
該由本門派自行決定。即便是武林盟主,也無權插手其他門
派的內部事務。”這聲音不是很高,但字字清晰,在場的人
都聽到了。

    只見一個長相俊美的少年從湘北眾人中走出,一路走到
高頭、安西和北野面前。

    他對安西說:“師父,請恕弟子無禮。”
    高頭打量著他,說:“你就是流川師侄吧。不愧是湘北
繼三井壽之后最出眾的弟子。果然有膽色。賢侄有什么高見
,不妨當眾直言。”
    流川不卑不亢地說:“海南那位師兄剛才說到,曾親眼
看見本派三井師兄在中都為金人賣命,這畢竟只是一家之辭
。”

    高頭注視著這個目似寒星的少年,當今武林,敢用這種
口氣和他說話的恐怕沒有几個。

    這少年果然非同凡響。

    他說:“賢侄的意思是,高砂所言未必可信?” 
    流川搖了搖頭,說:“絕無此意。晚輩是想說,既然這
是湘北派內之事,理應由我派自行調查清楚,師父他老人家
方可決定要否清理門戶。”

    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接著說:“晚輩贊同湘北流川師
兄所言。”

    只見一個藍衫少年翩然從人群中走出,徑直走到流川身
邊,對高頭說:“晚輩陵南仙道彰。”
    高頭點了點頭,說:“仙道賢侄,有話請說。”
    仙道朗聲說:“晚輩認為,此事既是湘北門內之事,亦
是整個中原武林之事。且此事涉及湘北的聲譽,事關重大。
晚輩愚見,可否給湘北一個自行解決此事的期限。如期限之
內無法自行解決,再由其他武林同道出手相助也不遲。高頭
前輩,認為如何?”
    高頭說:“果然是后生可畏。仙道賢侄,你認為給多長
時間較好?”
    仙道思忖片刻,說:“此去中都路途遙遠,來回至少要
三個月。”
    高頭看向安西、北野,說:“安西掌門、北野前輩,意
下如何?”
    北野點了點頭,說:“仙道賢侄所言甚有道理。安西兄
,你看……”
    安西說:“也好。三井若真做了金人走狗,我們自然會
清理門戶。三個月就三個月。”
    高頭對站在對面的田崗說:“田崗掌門,你有什么意見
?”
    田崗說:“我也贊同仙道的提議。安西掌門,有用得著
本派的地方,盡管說。”
    仙道接他的話說:“如若不嫌棄,在下愿和湘北眾師兄
一起前往中都府。”
    流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這是本門之事。不勞閣
下費心。”

    仙道側頭睜大眼睛看著他,不由微微一笑。

    他想,這個人,十年了,一點都沒變。

    還是這么自以為是。

    高頭說:“那就這么定了。我也希望是高砂看錯了,三
井畢竟是新一輩中的杰出人才。”

    安西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高頭對北野說:“今日叨擾,多有得罪。我們還有別的
事,就此別過。”
    北野說:“好說好說,高頭掌門若不是為了中原武林大
事,也不會有時間到老朽家來。是稀客啊。”
    高頭說:“晚輩就此告辭。”

    他轉身要走,突然對仙道說:“仙道賢侄,令尊近來可
安好?”
    仙道笑著說:“他老人家很好啊。”
    高頭說:“真是大宋之幸。”
   “前輩這么說,家父愧不敢當。”
   “仙道大人不敢當,當今誰還敢當?代我問聲好。”
    仙道點了點頭,說:“晚輩知道了。”

    流川這時就站在仙道身邊,聽著他們的談話,突然心念
一動。

    高頭和眾海南派弟子走了出去。

    北野大聲說:“不好意思,大家也餓了,宴席立刻開始
,請進去入座。”

    北野門下弟子領著眾人向大廳走去。

    大廳里面頓時喜氣洋洋。


    庭院只剩下北野、湘北派眾人和陵南派眾人。

    田崗對安西說:“安西前輩,我們兩派素來交好,有什
么要幫忙的,盡管說。”
    安西說:“多謝田崗掌門熱心。這畢竟是本門之事,我
不想勞煩貴派。”
    他對北野說:“北野兄,不能留下來喝你的壽酒了。”
    北野說:“我們之間何必這么客氣?我和田崗掌門意思
一樣,有什么要幫忙的,盡管說。”
    安西點了點頭,說:“就此別過。”


    湘北眾人往大門外走,櫻木一步三回頭地看著燈火通明
的大廳,咽了口口水。

    流川走到門邊,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仙道。

    仙道站在涼亭邊,見他回眸望著自己,在彩燈下向他微
微一笑,然后把雙臂屈向前方,做了個當時宋人孩童玩打仗
游戲時常做的騎馬動作。

    流川眼睛一亮,他終于想起來了。

    十年前,因為父輩同朝為官,他們在建康(今南京)的
留守府曾見過一面。

    沒想到十年后,會重逢于江湖。

    而且是對方先認出了自己。

    他默默轉頭,和師兄弟們走了出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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