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黎明十分，我們遵守著多年前的一個約定，相約在湘陵海岸，
一起看日出。相約的時間到了，他沒有遲到，我也沒有睡過頭。多年后的
相見沒有欣喜若狂的擁抱，沒有熱情且不實際的客套。我們了解彼此，知
道對方不喜歡那些寒暄，所以一切只需要像過去那樣，只要一個眼神，一
個微笑，我們就知道彼此都很好。

    他面向我微笑著，身后是墨藍的地平線，當一屢金邊剛剛射出地平線
時，他臉上的陰影開始消散，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漸漸地顯露出來，我突
然憶起當年我們最后一次看日出的情景，他也是這么站在我面前，微笑著
對我說：“流川，等你戴上NBA總冠軍戒指的那一年的今天，我們還來這
看日出，還是這個時間，還是這個地點，還是你我。不准爽約。”

    不准爽約……

    愛爽約的人好象是你，仙道。

    我記得當時我是這么回答的，就這樣我們像約定一起去打球釣魚那樣
許下了多年的約定，并在多年以后像當初每次約定了打球釣魚那樣都沒有
爽約。

    過往的一切已經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至于多久了？我早已經模糊了概
念。當我恍然間想起我們的約定時，就毫不遲疑地從地球的另一端回來了
。沒有驚動任何人，也如愿的沒有被任何人打擾。我知道自己只是想要和
他再看一次日出而已。

    日本的黎明讓我懷念，我和他并排坐在沙灘上，秋風吹拂著，面頰間
可以感到微微的涼意，我們深呼吸著，海風夾雜著海水的原始氣息扑面而
來，我喜歡這樣的味道，于是更加努力的吸吮，仿佛要永遠記住這樣的味
道。他不禁笑了笑，說我像離開海洋的人魚，既渴望陸地的繁華與神秘又
留戀大海的溫暖，自己的家園。我習慣了他的調侃，相信他也知道其實我
只是喜歡這樣的味道，清新而自然，我簡單而安靜地說：“和你很像。”

    他沒有說話，把目光投向海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莫名地，我從心里
也泛起了笑意，卻不形于色，我們沒有再說話，靜靜地等待著朝陽的升起
。

    從第一屢金光射出之后，墨藍的海天之間被陸續射出的金色晨光划破
開來，我們面對著光芒四射的地平線，卻不覺得刺眼，此刻的朝陽還沒有
完全升起，只是緩緩地嶄露頭角，如同儀態萬千的少婦，你可以看到她周
身散發著攝人的光芒，卻始終看不清她真正的面容，但是她展示出來的部
分足以讓人們預測她日后的光彩奪目與絢麗耀眼。

   “美嗎？”
   “嗯。”
   “朝陽是璀璨奪目的，他給人希望的感覺。讓人可以看到光明的未來
。”他笑了笑，又開心地說著，“你也像朝陽，總是不斷的前進，執著著
。但是固執的要命，又愛面子，明明心里想得要命，卻就是不肯承認，而
且你知道我……”
   “仙道……”
   “楓，其實我……”
   “別說了。”

    我低吼了一句，打斷了他的話。明明很沒什么的，但是他一叫我的名
字，就讓我心慌起來。

    楓，他第一次這么叫我是當年他送我去美國的時候，當時我沒有糾正
他的叫法，那一刻我覺得心安，直到踏上美國的土地我的心依然被他的呼
喚填的滿滿的，然而此刻他這么叫我，用如同烈日般的眼神注視著我的時
候，我的心有種揪痛的感覺。

    多年來一直被精心呵護的東西似乎已經搖搖欲墜了，只要稍不留意原
本維持了許久的平衡就要陷入傾斜，這樣的后果誰都承擔不起。這一點，
我們心知肚明。

    我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他再次看向海平面的時候，不禁皺起了眉頭
，似乎隱忍著想要再說什么，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沉默了許久，終于還是他先開口了，我以為我會被這壓抑的氣氛弄到
窒息身亡。然而他脫口而出的話，不免讓我失望。

   “哎，果然，今天真的看不到完整的日出了。”
   “嗯？”
   “氣象台說今天早上會有大霧，你看……” 

    是的，當我以為太陽就要完全跳出地平線的時候，海上竟然起霧了，
其實很早就開始有霧了，只是我沒注意到，我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那團火
熱上，進而忽略了其他。漫天的大霧不一會兒充滿了天地之間，海面上霧
氣繚繞，身臨其中的人一定會迷失的，一切都被掩埋了起來。朝陽如火般
燃燒著升起，可是卻被冰冷的迷霧包圍著，絲毫不讓任何人看到它的光芒
，是故意躲藏還是無心被困呢？我不敢深究，恐怕動搖了心底一直堅守的
答案。 

   “仙道，走吧。”
   “要不要等等，說不定霧很快就散了，給自己一個機會不好嗎？”他
的口氣顯得很落寞。

    我的心又揪了一下。

    呆呆地看著海面好久，心底苦澀地笑著。有種脫力的感覺，突然又懷
念起美國來了。

   “不了。我要趕回美國。”
   “這樣呀，那好，保重。”
   “你也是。”

    總之，在多年后的今天我們平靜的見面看日出，然后分別，他沒有約
我再看日出，臨走前他對我說他要結婚了，問我要不要參加他的婚禮。從
我決定要回去美國的那一刻起我覺得什么都無所謂了。

    我婉拒了他的邀請。因為當初請假回日本的時候，我想看日出三天就
足夠了，所以我沒有時間了。

    他并沒有顯露出失望的樣子，甚至在邀請我的時候我根本就不覺得他
是真的希望我去。但是看我的時候，眼睛里總是跳躍著濃濃的情感，讓我
困惑心慌。

    我知道拒絕是最好的決定。

    他說我回美國的時候，就不來送我了，要趕著籌備婚禮。

    我沒表示意見。祝福他新婚快樂之后，就先離開了。

    當晚我便乘飛機飛回了美國。



    此后的很多年，我們都沒能再在一起看日出，也沒有聯系，我甚至不
知道他娶了誰做妻子，我在籃球界成為了亞洲球員的傳奇，但是始終沒有
結婚。

    不是刻意不想結婚，只是我始終都想知道迷霧中的那團火熱的朝陽到
底能給我帶來怎樣的感動呢？也許只有和他一起，才能真正見識到朝陽躍
出海面的輝煌時刻。

    后悔來美國嗎？
 
    絕不。

    遺憾嗎？

    是的，也許那時候我們應該一起留下等待那團迷霧消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