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我現在……在哪裡？
    雪白的牆壁，雪白的房頂，微刺耳的機器聲音，熟悉的
藥水氣味。
    我？我又回來了嗎？
    啊！床邊有人………
    ………小孩？
    好熟悉的一張臉………他是誰？是我認識的人？

   「你……你是誰？」

    小孩沒看我，自顧自坐在地上，兩手抱著膝蓋──他…
…看不到我嗎？

    上前，伸手碰了碰他的髮。
    小孩轉頭看向我──不帶任何表情。
    我也看著他。

   「大哥哥，你喜歡打籃球嗎？」清晰的咬字，完全不帶
童音。
   「喜歡。」
   「為什麼喜歡？」
   「…………」為什麼喜歡？為什麼喜歡？為何我記不起
來了？
    小孩轉回了頭：「我也喜歡籃球，可是我不能。」
   「為什麼？」
   「因為，我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小孩再轉向我，漆黑
的眼瞳有我清晰的倒影。

    因為，我只有我自己一個人。

	**	**	**	**	**

   「楓……楓！」

    嗯？誰在叫誰？

   「楓！你怎麼了？楓！」漸清漸響的聲音，伴隨而來一
陣輕輕的搖晃。
   「嗯………」

    微張眼，雪白四壁不見了，那男孩也不見了，眼前是一
張俊逸的臉孔，注視自己眼睛的神情有點不安。

   「彰………」流川如夢似地嘆息。

    真不可思議，只是看到仙道的臉，就可感到無比的安全
、安心。
    仙道俯視著他，大手輕輕撫上他的頰，溫柔道：「你哭
了……」

    臉上傳來涼涼的觸感，流川才知道自己在夢中不知不覺
的流淚了。

   「作惡夢了嗎？」仙道的聲音好柔好柔，像哄孩子入睡
似地。
    流川微微地笑笑，搖了搖頭：「不……不算惡夢……」
把臉往他懷中埋去，閉目低喃：「只是……夢到了以前的我
……有點……寂寞………」

    仙道摟緊他，臉埋在他髮頂，為他話裡的絲絲軟弱而心
疼。
    愛得越深，越了解他的脆弱和易感。
    同時，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痛心。因為楓絕少提及
他的過往。

    直至現在，流川一直沒說過他是為何回來，怎樣回來的
。
    但仙道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他唯一在乎的只是楓回來他身邊的事實，而且，仍然愛
著他。
    只是這樣，便足夠了。

   「彰………」流川的聲音從懷中悶悶透出：「我有告訴
過你，我為什麼對籃球那麼執著嗎？」
    仙道溫柔撫著他的裸背，輕聲道：「沒有，但如果你想
說的話我也很想聽。」
    流川沉默了會，似在思索該怎麼說，好一會才道：「我
……小時候沒有人能陪我玩，所以我也不知道世界上有團體
遊戲這回事，更加不知道什麼叫做籃球。後來，有人向我述
說他年青時打籃球的事，說他和隊友怎樣一起練習，怎樣比
賽，怎樣玩鬧……我聽了好羡慕，我當時想，如果我的籃球
可以打得很棒，或許我也可以像他一樣……一樣地快樂……
一樣地……幸福……」

    聲音漸說漸低，然後雙臂環上仙道頸項，緊緊抱住。

    仙道不語，但赤裸的胸前傳來濕濕熱熱之感已清楚告訴
他懷中人兒為何沉默不言。

    微強制的拉開一點點距離，托起流川的下巴，果見美麗
的臉上已劃出淚痕。

    在人前冷漠強硬的流川楓，此時此刻，在戀人的懷中，
只是個寂寞的小孩。

    為什麼自己以前不能察覺到他內心的脆弱？為什麼自己
竟然可以以為他很堅強？

    他冷，是因為他從來沒有交流溫暖的對象；他硬，是因
為從來沒人可以保護他。

    仙道沒察覺到自己愛憐橫溢的表情，他俯下頭，輪流親
吻流川雙眼眼瞼，邊喃喃的說：「你小時候很寂寞吧？但不
要緊，從今以後有我陪著你，我會一直一直待在你身旁，直
至我們七老八十了，老得走不動了，我也要和你躺在同一張
床上，手牽著手，直至生命結束為止。」

    流川聽著，眼淚反倒流得更厲害了。他說不出話，只拼
命搖著頭。

   「楓？」仙道兩手扶著他的頭，怯怯的道：「為什麼搖
頭？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流川狠命咬著唇，企圖止住眼淚，直至下唇滲出血絲：
「我……我相信你，只是我……我不……不能相信自己……
能夠這麼……這麼幸福……」
   「啊，你看，幹嘛這麼用力呢？都流血了。」仙道皺著
眉，輕捏流川臉頰讓他鬆開口，輕柔舐去他唇上的血：「一
定可以的，我們一定可以幸福的。因為我是如此地愛你！」
   「彰……」流川放任仙道的舌尖和自己的糾纏，含糊不
清地低吟。

    赤裸緊貼的身軀，瞬間再度燃起無邊的情火。
    承受著仙道在頸側不斷的吻，流川埋入仙道赤裸火熱的
胸膛，聽著清晰急促的心跳。
    在母親體內是否就是這種感覺呢？完全不用擔心其他所
有，享受完完全全的安心感。
    這個，也是一種幸福吧………

    仙道喘著氣，動作稍稍停了下來：「楓，我想要你……
」他不想傷害流川，連一丁點的可能也不要。

    流川溫溫柔柔地笑了，主動拉下仙道，迎上自己的唇，
在令仙道心醉神迷的親吻間透出幾許幾不可聞的字句………

    即使……沒有籃球也…….你是……的唯一……

   「楓………」仙道閉上眼，激動地讓兩人火熱的身軀合
而為一。
   「嗚！」流川挺直了腰，難以抑止的叫聲在靜夜中迴響
。
    緊緊抓著仙道肩膀的手上，和仙道晃動的胸前，閃耀著
相同的，溫柔的光芒。

	**	**	**	**	**

    很久以前，有人告訴過我，相愛的夫婦生下的孩子是幸
福的。
    那……我呢？我也可以得到幸福……嗎？
    是不是有了愛，就可以幸福了？
    可是……可是，我是相愛的夫婦生下的孩子嗎？
    ………不知道………
    不要緊不要緊，是不是有愛就是有了幸福？
    那麼那麼，你告訴我愛是什麼，好不好？
    等我長大了，我也要……得到幸福………

	**	**	**	**	**

    流川楓十八歲  冬

    一月下旬的時份，神奈川縣立湘北高等學校。

    流川在通往體育館的小徑上緩步走著，在這放學時份，
人人忙著社團活動，沒人有空閒走到這裡來，因此小路上只
有一修長的身影在薄雪上緩步踏著。

    這條曾經那麼熟悉的小路，久違了一年後再來，竟有點
恍如隔世的感覺。

    流川楓的名字，又再次出現在校園裡。人們自動為他安
了個很好的理由──到美國留學。也好，反正他也完全不想
作任何解釋。

    現在，他是三年生了，而仙道則升上海南大學商學系一
年級──他說只是為了近而已，反正不管仙道唸哪所大學他
都有一流的商學名師作家教，以他的資質和背境，將來也只
會繼承家業吧。

    一年級時的自己，還在這裡執著於自己唯一擁有的籃球
。

    現在想起來，感覺好遙遠。

   「呀！流川前輩？」一聲低呼打散了流川的思緒。

    流川抬頭，這才發現已進到體育館內了。一群不認識的
面孔正帶著詫異看著自己。

    微呆了呆，才想起以往的隊友已全部離隊了，現在的人
已是另一批後浪了。

    好快啊……自己那時也還是一年級呢………

    三井、宮城、櫻木、赤木、木暮、彩子………都不在隊
裡了。

   「流川前輩？您來這兒是不是有什麼事？」其中一個看
來像是隊長的人上前問。
   「沒……」流川搖搖頭，轉身準備離去：「我走錯地方
了……」

    然而……

   「碰呯！」

   「哇呀！痛死人了！是哪個混球不長眼睛？」
    這聲音……：「櫻木？」

    迎面相撞的人一面揉著鼻子一面大叫：「誰？是誰膽敢
撞本天才的俊臉？哎喲，晴子妳來看看啦！我搞不好會毀容
啦！」
    晴子從櫻木高大的背後閃出來，卻楞住了：「流……流
川同學？」
   「什麼？原來是你這狐狸！！！」櫻木大吼：「你果然
還是在嫉妒本天才啊！」
   「花道！」晴子低斥，櫻木也只好乖乖的一聲不吭。

    流川轉身便想離去，唇邊卻帶了絲毫笑意。
    這個大白痴還是一點也沒變，不過，他們看來很幸福。

   「喂！狐狸！」這次卻是櫻木先開口了：「要不要再來
比一下？」

    流川停住了腳步。

    櫻木像是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道：「
你可別妄想以為本天才有點兒擔心你這一年的去向，也別以
為我想和你重溫一年級時的感覺，本天才只是可憐沒有絕世
天才來打敗你會讓你感到遺憾而已…….所以，咳咳，我們
來打球吧！」

    一個籃球傳到流川手上，流川下意識接住，抬頭一看，
櫻木早已跑進場內，霸道的搶奪了其中兩位隊員的球隊背心
──10號和11號的──自己套上一件也丟給流川一件；「快
點！動作慢吞吞的，你這也算狐狸嗎？」

   「櫻……櫻木前輩……」
   「呀？你們有什麼不滿嗎？」
   「嗚……沒…沒有……」
   「沒有就好！有我這位天才來示範，你們該感到光榮才
對！」
   「嗚……」

    櫻木兩手叉腰，向著流川大喊；「來了，狐狸！」

    流川看了看手中的球，再看了看櫻木。
    嘴角彎了起來。

   「來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