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
(八)

作者﹕謝明湄

  “這是草圖,可以先會審,如果沒有大問題就能讓他們先做線
路圖了,細節部分我慢慢來。”
  “好,不愧是我們的王牌,就知道交給你沒問題。” Scully龍
顏大悅給我個笑臉,“今天心情很好啊,前几天怎么了,天天板著
臉,還見誰沖誰,刺  似的。”
  “有嗎?”我摸摸自己的臉詫異地說,“沒出什么事啊。”
  Scully搖頭,“大家都以為你和女朋友吵架了,還道鑽石王老
五終于找到真命天子動真情了。”
  女人就是女人,位置再高也擺不了愛八卦的毛病,我笑瞇瞇吹
口哨,“很懷念我的笑臉是不是?我給公司賣的是身沒有兼賣笑,
想天天看笑臉得加薪水。”
  “沒正經。”她啐我,拿鉛筆在圖上勾划,看來今天心情也不
錯。

  辦公室沒其他人,我與她說些家常話,“美女上司,你的男朋
友呢?几時讓我們也見一見?”
    Scully頭都不抬,“沒有。”
  “不可能吧,老大,以你的才貌沒有人天天在樓下等著送玫瑰
?約會電話沒有打暴機?”

    今天心情真的很不錯,跟著也開始是非了。

  Scully扔開筆嘆氣,忍不住對我說點心事,“我們這個年齡,
好容易到現在,年紀小的萬萬不行,不可能委曲身價將就他。年紀
大的,稍微中年一過看看肚腩就出來了,個個有須的似土匪沒須的
似太監,略看上眼的肯定有家有室。”
  實在是妙語驚人,我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呵呵,美女上司,
敢情男人也經不起老,女士也好色。”
  “你以為?”她瞪我一眼,“要是個個都愛靈魂美哪兒有你的
風光。”

  嘖,不愧是上司,隨時不忘打擊我,看來今天是觸動她惆悵情
懷了,職業女性的悲哀,工作時沒人會因為你的性別讓你三分,剛
剛打出一片天下年華已去,越是才貌雙全的越是高不成低不就。

  走的時候Scully不忘交待我,“仙道,細節快點,記得截面圖
多出几份。”

  我心情舒暢一路放電回了自己辦公室,老板,老板統統是天下
最奇怪的生物, 哪怕再欣賞你也恨不得敲開你骨頭吸光骨髓。
Scully對我算是極好了,滿公司也就能和我說說心理話,半是上司
半是朋友。我剛出道時她教我極多,那時她還沒升職,我做她助手
。

  “切記多做事少管是非,事不關已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
”Scully經常對我耳提面命,“路見不平時要學會睜一只眼閉一只
眼,統共一腔熱血,哪里夠洒?你以為你俠肝義膽,不留神洒錯地
方別人還道是有意挑撥離間試圖污染環境。”

  字字金玉良言,現在做事不光憑才學,又不是貝聿銘,再精英
都找得出人替。

  拋開業務Scully也算我半個老師,后來她升職我順理成章做了
她手下第一王牌,被她死命壓榨,我是沒有Scully的工作狂,也難
怪她,犧牲太多,好容易掙來的一點江山當然要小心看護。


  明美對我抿著嘴笑,“仙道君,剛剛接到相田小姐電話了,約
你晚上吃飯,請你給她回話。”
  “哦,知道了。”
    我隨手翻桌上報紙,她笑吟吟問我,“雨過天晴,你們和好了
?仙道君真是的,讓人家女孩子先打電話過來。”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怎么回事,都以為我和彌生鬧別扭了
,“嘁,什么話。好好的沒事咒我們吵架。”
    明美吐舌頭,“希望再不要,大家都說,第一次見仙道君這么
低氣壓,沒了陽光的日子很不好過。”
    我拋開報紙回自己辦公室,“快去寫聯名信,要公司給我漲一
份賣笑的薪水。“

  拿起電話准備撥號想想又放下,有點猶豫,總覺得什么地方不
對,和我鬧別扭的是小狐狸大家為什么都以為是彌生?動真情?笑
話,我跟一只狐狸動的哪門子真情?就稍稍有點綺念也叫他一拳打
飛了。

  不過這几天生氣似乎的確是因為他,不是被他打了,而是他不
相信我,不相信我不是存心要讓他喝醉酒頭痛的。

  越想越不對勁,大家不說我還沒反應過來,我几時變這么幼稚
,小狐狸不相信我是正常的啊,是我教他,切記不要相信任何人,
是不是學生學太好了老師反而有失落感?

  我摸摸自己的臉,還有那個吻,那么多年的舊事一朝翻出來,
本來以為隔了三年后又和母親見面會好几天緩不過來,結果讓小狐
狸輕輕一個安慰吻就化解了,也太善忘了吧。

  不過呢,話說回來,人的構造本來奇怪,要是學不會壓下往事
跌倒重來,總是惦著向后看會短命的。我猜我這么容易復原多半是
自我保護本能啟動了。畢竟昨天有人聽我說話,創口見了空氣愈合
較快。這么多年除了越野隱約知道一些我的事從沒跟別人說過。

  現代人時間多寶貴,我就明目張膽跟明美說,“借我身體可以
,借耳朵?免了,不給。”

  出來做事打落牙齒和血吞,跟別人訴苦說心事最愚蠢一件事,
損人損已,耽誤人家時間不說,說不定哪天朋友變污點証人,以前
無心的話立時搖身變成呈堂証供,到時鐵証如山翻身都翻不了,所
以,哪怕再受了天大委屈學會忍氣吞聲,不然索性找個地方灌死自
己一醉解千愁。

  瞧,薪火相傳,Scully教會我我再來教明美,最后我們變成一
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精英。

  但是昨晚,很輕易地我全部說給小狐狸聽了,啊,昨天例外,
流川楓另當別論,等春天到來他自做他的狐狸與這個紅塵俗世無關
。

  不過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我素來也不是多話的人,又不是演
戲,苦情大暴露悲悲切切撈安慰分。還有,想起小狐狸還說過,說
我和其他人不一樣,我到現在不明白他說不一樣是什么。

  想來想去想不出所以然,算了,只要心情好就行。我搖搖頭,
沒邊沒沿的事想不了那么多,狐狸的思維方式和人不一樣,多半是
在說笑得象我這么燦爛的帥哥太少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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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彌生打電話說我晚上有安排沒法陪她吃飯,她不以為意,“ 有事忙你的就好,我正好在家看看書。”   我松口氣,彌生就是這點好,從來不給我使小性子。其實晚上 也沒什么事,我就是想早點回家和流川好好談談,小狐狸總算發善 心給了個安慰吻,可我昨天連謝都沒說一聲,腦袋秀逗了,就說是 晚上月圓時分靈魂最容易出竅。   回到家,狐狸安安穩穩看電視喝可樂,看我回來眼皮都不抬, 我坐在沙發上半天看他沒動靜,“嗯咳!”我咳嗽一聲喚他注意力 ,他不回頭我總不能張口就道謝吧。   他還是不理我,怎么回事?我以為我們捐棄前嫌親密無間了呢 。難道我又弄錯了?  “流川?” 我試探著喚他,他頭轉了過來。   看我半天沒出聲流川挑挑眉准備接著看電視,我及時收回他注 意力,“流川,昨天……昨天……”   六月債,還得快,從來是流川對我不說話,現在換我不知說什 么好,枉我素來靈牙利齒也昨天不下去了,小狐狸臉上一條表情紋 都沒有,好象昨天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  “咳!”想到我每次等他吃話時的急切,將心比心我清清嗓子 硬著頭皮上,“昨天的事,是我有些失態,心情太差,說了很多和 你無關不應當說的話,其實……其實做人也沒有那么悲觀的,雖然 到處是荊棘但是也許轉一個街角就能見到陽光……”   流川又是一副看白痴的樣子,我也覺著自己語無倫次,說了半 天也沒迸出一個謝字,我到底想說什么啊。   大腦還沒發令舌頭自己動了起來,單刀直入,“喂,流川,昨 天那個吻倒底怎么回事,到底有沒有那回事,是不是我記錯了還是 你會的一招妖朮?”   流川盯牢我,漆黑瞳孔晶燦,看不清里面內容,只覺隱隱似有 寶光流轉,過半天他不理我轉回頭看電視,看樣子不想回答,我一 不做二不休追上去問,“你倒是有沒有安慰過我?”  “白痴。”他叫我攪得看不成電視翻我大白眼,“說話說話, 不說話就不讓你看。”我拿一個靠枕在他眼前繞來繞去耍起小孩賴 皮招數,流川索性不看電視站起來要回客房。  “不理我。”我沒意思放下靠枕委委屈屈指控他,“昨晚肯定 是我發夢,你哪兒會管我死活還好心給我安慰吻。”   流川停了停,小小聲音飄過來,“我有。”   呆掉,天要下紅雨了,我好象看到小狐狸臉紅了耶,這么拽的 小狐狸會臉紅?   紅光耀眼,電視里正在做red的洗發水廣告,各式各樣紅色晃 來晃去。   我給自己答案,多半是紅光映到流川臉上我看錯了,至于我, 一定是我劣根性發作,直接從天上飛來的安慰吻沒意思,最喜歡連 哄帶騙拐來的,所以總覺得不對勁。   照舊用老招數,想不明白的事不去想,不管怎么說証明昨天不 是我錯覺,而且我們現在不用冷戰了。多好,一切恢復正常。   我按遙控換音樂台,還是上次的女歌手低啞的聲線,她的歌都 不錯,改天買張專輯。   上次她唱的我還記得,你吻過的唇開出朵紅薔薇,你打碎的心 長出朵白薔薇,抓緊你手臂一生再也不想愛誰,愛你呀愛死了,燈 已滅舞還在跳著,愛你呀愛死了,緣已盡火還在燒著,愛你呀愛死 了。   這次她換一身薄薄白衣,長發垂下神情幽怨,如果愛上你是錯 了, 我才不要做對, 我不要做對……,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可不 管人們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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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咖啡館時彌生已經在里面等著了,我跟她道歉,“對不起, 來晚了,去取車時試了一下車,又趕上高峰期堵車。” 她笑,“沒什么,也沒等多久。”   探頭看她杯子,嫩白奶油飄浮,康寶藍,“仙道君要什么?”   我舉手喚來待應生,“一杯皇室,謝謝。”   我們兩不出聲,坐在那里看舞動著的小小藍白火焰,白蘭地的 醇香散開,我深吸一口氣,略苦的焦甜味,冬天的享受啊。  “還行,不過比德冠的略差一點。”我放下咖啡匙評價。   彌生笑,“早就知道仙道君會享受,什么都要撿最好的,果然 名不虛傳。”   我舒口氣伸個懶腰,“你不也一樣?還說我,上次是在百度一 條披肩挑足二小時,害我被同事笑話。” 她眼睛彎起來,“是,我們都是物質主義者,非如此顯不出身 份。” 我呵呵笑,“我是老饕你是羽衣精靈,齊齊出賣靈魂,甘心拜 倒在美食華服下。”   彌生俏皮地眨眼睛,“賣了靈魂讓我作蛋白質女郎?”  “不行,我沒有做蛋殼的覺悟。”我見招接招套路爛熟。   喝完咖啡等時間差不多我們去了電影院,冬天適合戀人去的地 方也就那些。   算算和彌生交往快一個月了,前面只是試著接觸,后來決定認 真交朋友,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她是那種真正有教養的大空閨秀, 非常大方,并不似一般小女生拿捏作態。學識也很淵博,我們在一 起絕對不會冷場,海闊天空,古今中外,從黑洞裸奇點到瑪雅古文 明,再從夢的解析到高盧戰記。   有一次我對她說,“薩特告訴我們,愛,可燃燒,或存在,但 不會兩者并存。”她當時笑笑沒說什么,過了几天喝茶時她閑閑提 起,“很喜歡加繆,尤其是他的《鼠疫》,沒有女性沒有愛情卻讓 人眼睛掉不開,看了一遍又一遍。存在主義大師,不但能剛而且能 柔,愛,可燃燒,或存在,但不會兩者并存,很令人尋味。”   我當即心領神會,她在不著痕跡地糾正我錯誤,有教養的人就 應當這樣交往,大家互相留有余地,共同尊守文明社會游戲規則。   電影散場我送她回家。   彌生打開房門且不進去回頭對我溫柔地笑,“后天有時間嗎? 我們一起去吃海鮮。”。  “啊,不行。”我慚愧,“后天是周未,我有點其他安排。”  “那就改天吧。”她沒一點氣惱。   五彩霓虹光轉來轉去打在她秀麗臉上,相田彌生實是一個出色 的女子,我確信我們站在一起人人會說聲登對,客觀條件這樣好, 只要雙方用心包管能夠相敬相愛白頭偕老,我有點兒恍惚。  “彌生……”我喚住她。   她在燈光下回頭,臉上還是大方得體笑容,我想起了流川楓, 想起他說我的笑不是真心,那么彌生的笑呢?我心目中的理想伴侶 ,可能會與她共渡一生,但我也看不出她是真笑假笑,也許永遠看 不出。  “怎么了仙道?”她微微揚臉問我。   我定定神,“彌生,最近事比較多,很抱歉沒有多少時間陪你 。”  “哪兒來的客氣話。”她適到好處地嬌嗔,“當我是那種沒有 分寸的人嗎?”   我有些疲倦,摸出煙點上靠在樓道牆上懶散地笑,“彌生,我 有時是不是很任性?根本不考慮別人感受?”   她莞爾,“難得仙道君自我檢討啊。不過呢……猜猜你最讓我 動心是什么?”  “什么?”我倒真的好奇了。   彌生眼睛瞇起來笑,“仙道君自己沒有察覺嗎?我覺得啊,仙 道君雖然看起來很世故,其實內心有個地方始終沒有長大,常常會 在不經意時露出一絲童心。”  “不會吧,怎么可能呢? 你是在夸我還是在貶我啊。”我挺直 身體摸摸朝天發有點沮喪地說,“我還以為自己老皮老臉快要修練 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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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天已經很黑了,窗戶里沒光,小狐狸肯定早睡了。   搖開車窗,清新的風扑面而來,深深呼吸一口冷氣漲滿肺部, 正是乍曖還寒時節。一點睡意也沒有,摸出煙伸長腿打開CD,新買 的碟。   如果愛上你是錯了, 我才不要做對, 我不要做對……,只要 有你在我身邊我可不管人們說什么……   不管,如果愛上你是錯了, 嗯我才不要做對, 我不要做對, 如果那意思是晚上獨自睡覺,我不要啊不要做對……   煙抽完了我伏在方向盤上,我沒對彌生說謊,我跟流川說好, 周未帶他出去大吃。   算算他在我家過了一冬天了,除了可樂無限量供應還沒吃過一 頓飯呢。   上次我倒是誠心誠意做大餐來著,可是他不領情,對我的菜式 一點興趣沒有跑去偷喝酒,再來一次多半結果也一樣,后來我想想 狐狸哪兒懂得美食,跟他顯手藝那叫俏媚眼打給瞎子看,還不如直 接領出去吃新鮮烤魚,省錢又省勁。   雪化了很多,空氣濕漉漉的,這個冬天即將過去,很快就是春 天,到時就該送小狐狸回家了。我忽然覺得寂寞,趕緊收心伸手關 CD下車回家,大男人哪兒來這些多愁善感,當然,可以原諒,住一 起這么久,就算是一只寵物也有感情了是不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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