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
(十四)

作者﹕謝明湄

   明媚清新的空氣,細小云片在淺藍明淨的天空飄動,我們已出了
都市。

  路況不是很好,自從高速通車后,除了偶而有砂料石車,這條路
基本沒人走,也因此景致較為清幽。旅行再好,在途中通常都會很單
調。

  小狐狸在駕馭副座上,頭在胸前一點一點,要不是系著安全帶,
怕他早就鑽到座位下呼呼大睡去了。我們已經進入山地,過了這個坡
,就能見到森林。

  CD里放著音樂,清越的女聲高一聲低一聲,“天天天藍,要我如
何不想他,不知情的孩子還在問,你的眼睛怎么出了汗……﹔天天天
藍,要我如何不想他……”
     
  車到了坡頂,我松開油門,伸手推流川,“哎,醒醒,跟我說會
話啊,難得有伴,一個人開車很急的。”

    流川迷迷糊糊抬頭,揉揉眼。

  “看,能見到森林了,不激動嗎?沒什么想法?現在最想做什么
?”我笑嘻嘻問。
    流川不假思索回答,“哦,想睡覺。”
  “啊,不要啦……” 我伸出一只手捂住臉,很羞澀地細聲細氣說
,“雖然這里沒人,可是光天化日下和你睡覺,人家不要啦,人家怕
羞啦……”

  說完我哈哈大笑,小狐狸雖然有些不明白我說的什么意思,不過
看我得意洋洋的樣子想也不是好事,“白痴!別笑!”流川伸手就是
一拳打在我肩上。

  我呲牙咧嘴叫,“輕點啊,我在開車呢……”

  正在踩剎車的腳猛然沒了力度,隱約一聲崩裂的聲音,汽車瘋狂
扭動,我根本無法控制,直直朝路基外沖出,一陣天旋地轉,我失去
了知覺……
     


  睜開眼,白色。

  再睜開眼,還是滿眼的白色。

  頭木木地痛,仿佛曾有無數根燒紅的針扎過我現在腦中只余灰燼
。伸手撫住額角,搞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略一動作,牽動全身,才
發現到處都痛,好象全身零件被拆解過又重新組合起來,關節尚缺少
磨合。

  一只胳脯上還吊著藥瓶,來蘇水的味道刺激著呼吸,我慢慢反應
過來,這是醫院。我想起來發生了什么事了,我送流川回森林,已經
到了森林邊,剎車忽然失靈,車子沖出路基,然后我就失去知覺。
     
  病房內溫度適中,可冷汗浸濕我的了衣衫。

  一個月前,才在車行全面檢修保養過汽車,現在剎車卻完全崩斷
。

  不,我不相信這是意外事件。我想我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銀都,
Scully說他們除有上層路線外,尚有黑社會背景。這不是一個意外,
根本就是他們想置我于死地!

  我以為我只是在依循一個建筑設計師應有的職業道德,最多不過
讓銀都集團少賺一些而已,并不會讓他們動搖根本。

  始終還是太天真,如果沒有這樣費盡心機的斂財,又怎會在短短
時間內擴張如此迅速?又或者根本每個財團都是如此起家。

  早就該想到,敢在地質斷裂帶上建一座地下商場,仙道彰一條小
命又何足道哉!
     
  是我自己估計錯誤,還自以為寬大為懷,妄想給別人七天時間,
豈知別人連生路都不愿給我,是我的錯。

    是我的錯,怨不得別人,還好命硬,車子從路基上沖出去居然沒
事。

  等等,腦海中錚的一聲響裂石穿云。我猛然從病床上翻身坐起。

  流川!

  我沒事,但是流川呢?小狐狸呢?

  出事時他和我一起在車上!

  雪白牆壁無辜地包圍我,世界沒有一點色彩,令人窒息。
     
  病房門開了,進來一位護士,我跳起來捉住她。

  “護士小姐、護士小姐……”

  手指不停發抖,不,全身都在不停顫抖,流川流川流川呢?我壓
不住心里的恐懼,一條胳脯抬不起來,我只能用一只手緊緊捉住她的
衣袖。

  我牢牢望住她,滿眼的話,卻組不成語言。

  流川流川流川,流川他現在怎么樣?
     
  “好了好了沒事了,別緊張,已經沒事了,快躺下,別回血了。
”

  護士職業性地安撫著我試圖讓我鎮靜重新回到病床躺下,她以為
我尚在為發生的事后怕。

  我是怕,怕得混身僵硬,捉住她衣袖的手指指節痙攣。聲帶仿佛
被凍結般不能出聲。我對自己說,鎮靜,鎮靜,仙道彰,你要鎮靜。

  “和我同車的人在哪兒?”我用盡全身力氣開口。
     


  沖出醫院,我知道現在這個樣子一定狼狽極了,但我顧不上。

  護士說,她不知道和我同車的是誰,但是昨天送我進醫院的是我
表弟。

  護士說,據說是我表弟把我從車中救出來,然后步行許久擋到運
砂石的車送我進醫院。

  并且,她還說:“送你進手朮室他就先走了,仙道先生,最好讓
你表弟也來醫院檢查一下,我看他臉色很不好呢。”

  大街上沒有遮擋的陽光直射下來,刺得我眼睛痛,痛得快要流下
淚。

  是小狐狸。
     
  流川沒有對醫院說去哪兒,但我知道,都市里只得一個地方可容
他棲身。

  天氣很好,人群來來往往。這個城市沒有戰爭的威脅,沒有什么
天災人禍,超市里擠滿了瘋狂購物的人群,也有旅人提著行李東張西
望,尋找屬于自己的道路。

  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可是流川,世界這么大,卻容不下我和你。

  終究是我連累了你。
     
  出租車司機在我的驅使下,著了魔一樣瘋狂行駛。

  恐懼如同潮水,越漲越高,快要將我整個人淹沒。

  如果我受了傷,流川不會一點事也沒有﹔如果流川沒有受傷,他
不會把我一個人留在醫院﹔如果銀都決心置我于死地,不會就這么輕
易罷手﹔如果被人發現他真身是一只狐狸……我不敢想下去,每一個
如果都讓我心驚膽顫。
     
  以前越野喝得酩酊大醉后曾經對我說,“仙道,學校里老師告訴
我們,正義也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我一直以為這是真的,原
來那是個不能相信地謊言。”

  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越野流淚,他哭得象個孩子似的不能自抑。
當時他們警局才破了一起大案。我沒有問他為什么,也無須問。

  是,遍體鱗傷的不只我一個,我所需要的是盡快諳熟所有規則,
學會不再相信謊言,學會讓心臟變得麻木并且失去痛感。

  我以為已經成功了,然而這一刻我知道差得太遠。

  心分明在痛,這么強烈地痛著。

  如驚雷般驟然擊落,再如海潮般一波波侵襲地痛著。


    流川倒在客廳里,分開虛披在身上的外衣,襯衣上已半干涸的暗
紅色刀般割入眼帘。

   “流川!流川!”

    我拍打他的臉,試圖抱起他,但是木疼的胳膊使不上一點力氣。
不只胳膊,全身都沒有一點力氣,甚至無法直起腰來。

    他的臉,白的象雪。

    微弱急促的氣息噴在我手上,如火焰在灼傷著我的肌膚,正一寸
寸將它燒裂。

   “流川醒醒,……,流川你醒醒,小狐狸……”

    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攬住他讓他半靠在我懷里,一遍遍叫他。
醒醒流川,告訴我你沒事。

    怎么辦怎么辦我應當怎么辦?

    千百個念頭在我腦海中呼嘯而來呼嘯而去,最終沒有一個能被我
清晰捕捉。

    送他去醫院送他去醫院我應當送他去醫院,可他是一只狐狸,如
果被人發現他是一只會幻成人形的狐狸……﹔那么送他回森林送他回
森林,可是可是,我的流川我的小狐狸,如果我找不到他的同伴……

    仙道彰你的聰明機變呢?仙道彰你層出不窮的鬼主意都跑哪兒去
了?

    一道傷口從右胸向左脅斜斜划下,很明顯的外傷,大概是被撞碎
的車玻璃划傷的。

    但明顯的血跡并不多,一定還有內傷,否則他不會這樣昏迷不醒
,……,不,也許上帝保佑,并沒有什么內傷,他只是太累了,只是
太累了。

    護士說他把我從車中救出來,然后步行許久擋到運砂石的車送我
進醫院。

    我停下手,屏住呼吸,長長的眼睫似乎略略顫動,象靜憩的蝴蝶
在震動雙翼,准備振翅飛翔。

    蝴蝶終于飛起,烏黑的眼睛,是深潭,就要將我淹沒。

   “難聽……仙道……難聽的聲音……烏鴉……” 

    我想說,小狐狸,你的聲音也好聽不到哪兒去啊,但是什么也說
不出什么也說不出,……,如果能叫醒你,流川如果我能叫醒你,就
算真的是一只烏鴉我也愿意啊。

*********
已經很晚了,夜色墨一般黑,這是一個沒有星星的夜晚。 半天沒有車輛,我開始考慮步行到最近的藥店要多久時間。從沒 有如此刻這樣痛恨自己的漫不經心與吊兒朗當,甚至沒在家中備有急 救箱與最普通的退燒藥。 流川,我的流川,他一定很痛很難受靈力也快用完了,甚至不能 維持人形,只能化成一只狐狸的樣子。 他一定看到與感到了我的張惶失措, 而他的眼睛,不再如寒星,沒有星星的夜晚。 上帝并沒有太保佑我們,流川有內傷,在為他做了簡單傷口處理 以及冰敷之后,眼睛睛看著他溫度越來越高終于不能支持化成狐狸, 無力伏在我懷里。猶如困獸,找不到出口。 “流川,你一定要堅持,……,等天一亮你體溫不那么高了我立 刻送你回森林,……,你的同伴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狹長烏黑的眼睛望著我,小狐狸伸出舌頭,無力地舔一下我的手 掌。 我知道,他在安撫我,那么我的決定是對的? 森林,送他回森林,那兒才是他真正的、能保護他不受傷害的家 園。 明晃晃車燈刺著人的眼睛,我招手,隨即發現那不是出租。 咬咬牙,繼續往前走,路口已經快到了,下一個街角似乎有間晝 夜營業小小店鋪,也許我能在那里找到急救箱,至少有退燒藥與溫度 計。 刺耳剎車聲在身后響起,然后是倒車的聲音,亮光又晃了過來, 車輛停到我身旁。有點詫異地望過去,以我現在周身狼狽的樣子,我 不相信有人試圖打劫我。 車燈半熄下來,驟然變暗反而有些不能適應,我瞇起眼睛。 車窗搖下,彬彬有禮而又冷漠的聲音,“請問是仙道彰先生嗎? ” “我是,您是?” “……,您受傷了?” “沒什么,一點小事故。” 干燥穩定的手在燈光下向我打開証件,“麻煩您跟我到警署去一 趟。” 警署?哦不,我并不介意做一個奉公守法、積極配合警方的良民 ,可我現在有重要的事要做。 “對不起,我現在沒時間,如果有什么事明天和我的律師談。” 一左一右夾我在中間的兩個人,個子都沒有我高,可是卻另有一 種冰冷冷金屬般的氣勢,侵蝕著我本已陣陣刺痛的大腦令它更加暈眩 。 “恐怕不行,仙道先生,……,您必須現在就和我們去一趟。”
∼待續∼
后面的∼∼,暫時沒的∼∼,那個,想打仗,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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