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清的感覺慢慢擴散，黃昏的校園仍是充滿著活力；
雖然是個升學重於一切的學校，但是卻不會刻意壓制學生
的各類活動。田徑場上有著奔馳的同學；棒球場上有練著
球的隊員；網球場也有人盡情揮灑著。狂風吹起，捲起一
陣風沙，整排樹也骨牌般的晃動，驚動了樹下相依傾談的
戀人。斜射的夕陽，像眷戀大地般灑滿金色亮粉；染了滿
身絢麗繞過該進入的體育館。
蹺次練習吧！自我洗惱幾遍，最後決定背著書包從體
育館旁邊的小竹林直接開溜；免得被學長姐逮到。
順利離開學校大門，放慢腳步讓自己閒晃著，不為甚
麼只是有點畏縮。快十五歲了，進高中的第一個生日，似
乎也是個特別的生日；怎麼說呢？該說是將揭曉些甚麼，
還是披露些甚麼？只是感覺好與壞的差異吧！不想回家，
不想面對事實，對即將發生的事情不負責任地只想逃避。
雖然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要求；是他想知道的事情真相，是
他差點毀壞了兩個爸爸共渡一生的承諾而換來的答案，更
是他唯一一次見識到奶奶的寒冷威嚴後所獲得的回應——
十五歲，到了十五歲就告訴你一切。
但是隨著年齡一年年增加，對於自己當年的任性越是
無法釋懷；每次回想質問老爸，質問楓哥哥的情景，讓他
有種窒息的感覺。當他責備著他們只為自身欲望不顧他人
的處境，當他沒有證據地指稱他們拋棄那該稱為『母親』
可憐女性時，他完全不記得在這個家中所獲得的那些愛，
從他還未有記憶就一直擁有的無形之物。
晃到了車站。車站前的一對母子不知發生甚麼事？只
見小男孩噘著嘴、跺著腳，臉上還掛著兩行淚，蹲在一旁
母親仍和顏悅色安撫拗著的小孩。或許有種景象重疊的撼
動，小嵐走向前也蹲下來親切地詢問。
「發生了甚麼事？需要幫忙嗎？」
或許是名校制服的關係，那個媽媽看了小嵐一眼便也
和善應著「不好意思，只是小孩子有些鬧脾氣。」
那小孩聽媽媽這樣說便噎噎地哭了起來「球，人家的
球啦！」
「好嘛！媽媽再買給你，你別哭嘍！」那位媽媽仍是
耐心十足地哄著小孩，也跟小嵐解釋「剛剛下車忘了他的
球，所以…」
小嵐微笑地拍拍小男孩的頭「我知道，我小時候也因
為爸爸送的球不見傷心好久。即使爸爸再給我一顆，我還
是抱著新的球在棉被裡偷哭。好像丟掉的那顆永遠是最好
的，對吧？」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啣著淚望著眼前的大哥哥。
「不過，有新的也很好啊！不是嗎？」說著小嵐便掏
掏自己的背包，翻出的一顆籃球「這顆送你。」
「這樣怎麼好意思。不行啦！」那位少婦趕忙制止小
嵐和自己兒子。
那個小孩聽到媽媽的阻止便縮回伸出的手，看著媽媽
。
「沒關係，我有很多顆。」說著又變出一顆網球「還
是要小一點的？」
小孩猶豫地望著球，再望著以眼神制止他的媽媽。
「那，要這個，還是這個？」小嵐轉著籃球，丟著網
球，從左手到右手不停的轉換著。
小男孩收起眼淚呆看了一會兒，便扯著媽媽興奮地驚
呼「好厲害！怎麼弄的！」
那位也楞了一下的媽媽這才回神「你是籃球隊的啊？
」
「算是吧！」小嵐停下旋著的球，把球挪到小男孩面
前。
見小嵐執意要送，那位媽媽就不再阻止「喜歡哪一顆
？小顆的好嗎？拿了要跟大哥哥說謝謝！」
小男孩摸摸籃球，又摸了摸網球；猶豫了好一陣子，
最後拿了必須雙手擁抱才能拿穩的籃球「謝謝大哥哥！」
小男孩的母親見狀趕忙阻止「你不拿小顆的？拿小顆
的就好啦！」
「沒關係啦！」小嵐微笑地告訴那少婦，再溫和地對
小男孩說：「大哥哥也比較喜歡籃球，你拿籃球大哥哥很
高興。也後也要喜歡打球喔！」
「嗯。」小男孩看著小嵐「我要像大哥哥一樣厲害！
」
「一定會的。」
「真是謝謝你！」那位媽媽再次感謝著小嵐。
走進車站，透過落地的玻璃窗又看見那對母子，視覺
的暫留再次印在網膜，喚起年幼時的記憶。他也有這樣的
兒時情景：當他遺失珍視的小寶物時，他老爸們也是如此
溫柔對待，如此耍寶；只為了讓他收起眼淚、恢復笑容。
這樣的兩個爸爸滿足他所需要的一切關愛，但是，小孩子
總是有那麼點不知足，總是希望世界是為他所設；一旦世
界不如他所想像的那麼美好時，那種沒有包容力的指責便
如亂箭般的刺傷周圍疼愛他的人們。家庭組成詭異，真的
需要責備共組這個家的人們嗎？到底是功能重要還是成分
重要？他真的想要『母親』嗎？還是突然瞭解了某種不合
於社會正常體制的事情，而突發的反抗？
從小當他問起『媽媽』這號人物時，他老爸的一貫反
應都是——摟著他聲淚俱下地哭：爸爸給你的愛不夠嗎？
哪加上楓哥哥的呢？還不夠嗎？都是爸爸不努力，你可以
怪爸爸，可是爸爸真的好愛好愛你！爸爸可以當作媽媽，
你說甚麼爸爸都做得到！
起初他真是被老爸給嚇到了，後來是發現除了前幾次
是認真的外，其他都是作戲。倒是每次他問這個問題時，
楓哥哥都會眉頭深鎖；即使老爸已經開始裝瘋弄傻，楓哥
哥好像還是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然後再有些嫌惡的阻止老
爸繼續演戲。就這樣，好長一段時間，這個問題一直都被
老爸的伎倆給模糊掉了。若是問奶奶，可跟上課一樣，或
是像極了與心理醫生的對談；先問你有甚麼問題？再問你
為甚麼會這樣想？接著問這個問題對你的重要性在哪？問
到後來，真不知是他在問奶奶，還是奶奶在問他。當他無
法回答時還跟他說；回去想想，下星期再來談。夠炫吧！
直到有那麼一個時候，他不再相信堆砌在他周圍的語
言；甚至認為那一切都是謊言！雖說他從小就被教導——
當別人問起時，就跟別人說楓哥哥是他的舅舅；但是『舅
舅』是『媽媽的兄弟』，那『媽媽』呢？
這裡的『媽媽』並非是他從小問及的那個問題，而是
他對真實的一種探究。他試著瞭解探索這些問題時，發現
家裡似乎只有楓哥哥和奶奶的關係是真正的，可被提及時
；頓時覺得他的生活全是謊言！那種接二連三的衝擊，讓
他質疑起老爸的行為，楓哥哥的心態和奶奶作法。
他不再膩著楓哥哥，不若像以往喜歡和老爸談著談著
學校，與生活，看著爸爸們的神情飄著不信任的色彩；家
變得安靜、沈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他還沒決定蹺
家之前，楓哥哥竟先他一步蹺家了！就在他大聲責備兩個
老爸後的第二天，楓哥哥就不回家了；說比賽，說練球都
是一種搪塞。
碩大的空間只剩他和老爸。早上吃了由老爸準備的早
餐後，還是守著本分上學去；放學回家，點心依然擺在餐
桌上；八點，晚餐仍準時開動。只是餐桌上不再歡樂，原
本充滿溫馨的晚餐時間全都走了樣。老爸也不再逗他說話
，只是問他：有沒有甚麼事要跟爸爸說？若他說沒有。兩
人就默默做著自己的事，靜靜過完這一天。互道晚安時，
老爸看著他的複雜眼神，是他當時無法解讀的。這麼多年
過去了，閉上眼睛他都還可以憶起老爸轉身離去時的嘆息
。
就他們父子倆相依生活，不知過了幾天，過份寵他的
楓哥哥始終沒有回家，只是打電話問他好不好。連奶奶也
好一陣子不曾回家了。天天見面的老爸，也好似空氣般的
無法觸及；殘破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不完整的空虛感越來
越嚴重。他終於忍不住責罵著不回家的人。
「他們有事啊！你楓哥哥要打球，奶奶說他最近比較
忙。」仙道解釋著。
「可是從來都沒這麼久沒回來！」不知在生氣些甚麼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作啊！」仙道仍是和顏悅色
跟小嵐解釋。
「你們都是一國的，連說謊也都是串（意串通）好的
！」
仙道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推說「總是會有一些
不得已的事得換種方法說。」
「是啊！你們大人都可以說謊，卻告訴小孩不能說謊
。」小嵐氣呼呼地「你們說嘛！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嘛！」
仙道看著小嵐「你認為哪些是假的？」
「很多啊！」小嵐不客氣的指稱「你，楓哥哥，奶奶
都不是真的！」
仙道皺著眉，等著小嵐往下說。
「我上次就說過了！楓哥哥根本不是我舅舅！奶奶就
真的是我奶奶嗎？如果你是我爸爸，那媽媽呢？你們為甚
麼要騙我？」
「然後呢？」仙道回問著「你就為了這個從沒出現過
的『媽媽』跟我們鬧這麼大的脾氣？責罵我們說謊？你也
已經懂事了，老是希望我們把你當作大人，但是你的表達
方式卻是這樣？你怎麼能夠沒有證據的指稱我們是說謊？
你自己想想，你真的是為了『媽媽』嗎？」
「是為了『媽媽』不是為了『媽媽』又怎樣？我有知
道的權力啊？而且我也說過了！如果我是你的小孩，就不
可能是楓哥哥的小孩。如果我是楓哥哥的小孩，就不會是
你的小孩。如果，我是你的小孩，奶奶就不是我奶奶。」
「是誰的小孩有這麼重要嗎？」仙道忍不住大聲「你
是我的小孩，你是楓哥哥的小孩，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對你楓哥哥，對你奶奶都是一樣的！多一個『媽媽』少一
個『媽媽』這麼重要嗎？」
「問題不在那裡！」小嵐之前氣焰的語氣頓時哽咽「
我跟本不是你們的小孩！你跟楓哥哥跟奶奶都不是我的！
」
「你到底在想甚麼？」
「反正你們都在騙人！」小嵐含著淚「從你們要我說
：楓哥哥是我舅舅時就串（意串通）好了！為甚麼你們要
這樣騙人？」
仙道頓時也無法回答「小嵐！這個問題很難解釋清楚
；我很想解釋清楚，但是我沒有保握能讓你確切瞭解。」
小嵐又再次質疑「有甚麼不能說的？就是因為你們是
同性戀！」當小嵐從小根生地固的觀念，年復一年的被社
會體制摧殘；到最後也有不能接受而爆發的時候。
只是還帶著心傷，為甚麼最愛的老爸們是不容於社會
的「你們……為甚麼是同性戀……」
既生氣又痛心的仙道，默默地看著低著頭抹著淚的小
嵐；又想起流川離家前的那個晚上。他從來沒見過那樣的
流川，即使他們吵架鬧分手流川也未曾露出那樣失落的神
情；不只如此，流川還說：是不是該照小嵐的希望，給他
一個完整的家？
畢竟那是每個小孩所想要的。他聽了差點昏倒，他堅
決反對，雖然還沒想出解決方法，但他絕不輕易放棄這個
家。這是大家這麼努力所創造的，怎麼能就這樣放棄？
仙道伸出手摟住小嵐「你希望爸爸跟你道歉嗎？」
小嵐搖搖頭。
「是啊，我也不覺得需要因我是同性戀跟你道歉。我
跟你楓哥哥怎麼能稱之為『不對』？只不過社會上的這種
人比較少，大家有些少見多怪罷了！」
小嵐有些訝異地看著振振有詞的老爸。
「怎麼？你奶奶都認同，還讓我們住在一起，別人有
甚麼好說的？」仙道看著小嵐。
「你們……」小嵐推開他老爸，小嵐喜歡聽老爸的辯
解，因為他也不喜歡聽到老爸們是異類的說法，他的老爸
們是這麼的好。但是還是有些不平與不合理「同性戀根本
不會有小孩！我怎麼跟人家說我是誰的小孩？還是，我根
本就是你們塞住（意搪塞）社會的藉口！」
望著口齒伶俐的兒子，仙道還有些不知該怎麼說。
「所以啊！你們都一直在騙人！」小嵐用力抹了抹淚
，瞪著仙道「如果我是楓哥哥的小孩，那就一定有一個媽
媽；為甚麼我從來沒見過？你們也從沒提起過。你們明明
就一直是同性戀，可是為甚麼會生下我？是為了甚麼？到
底是誰的錯？反正你們一定不會說的！我就知道！你們只
會遮住（意掩飾）自己的錯失（意過失）！」
終於有些瞭解，自己兒子不只是一時無法接受——原
來老爸們的關係是如此不容於社會，還為了自己的存在產
生了懷疑和恐懼，那個『媽媽』有多大的重要性就有待推
敲。
「你希望怎麼樣解決？」仙道望著小嵐「給你一個『
媽媽』？還是告訴你：你有『媽媽』？如果，給了你一個
『媽媽』，你希望哪個『爸爸』消失？如果告訴你『媽媽
』在哪？又能怎樣？你要去找她？然後呢？要把她帶回來
？這樣又回到前面的問頭？你希望誰消失？」
小嵐呆望著仙道，一時沒辦法反應「為甚麼一定要消
失？」
「沒為甚麼？」仙道回答著「總不能一家有兩個爸爸
一個媽媽？那不是一樣是社會異類。」
小嵐這時好像才恍然大悟，原來事情的一些細節好像
沒他想得那麼單純。
「你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當然想保護你；我們教你跟
別人說：楓哥哥是你舅舅時，就考慮過很多事情了，這樣
的說法是最圓滿的了。」
「是嗎？」小嵐側頭想了想「那我怎麼跟別人說『媽
媽』呢？」
「你以前不是都說不知道嗎？你就當作不知道啊！」
「哪，真的媽媽呢？」小嵐又刁鑽了起來「我總可以
知道吧？如果只是想知道而已？」
「哦？這個啊！」仙道轉了轉眼「你真的沒有媽媽啊
！你是我和楓哥哥生的。」
「又在騙人了！」小嵐不屑之意溢於言表「兩個男生
生得出小孩？誰生的？」
仙道打哈哈地說「我們是外星人嘛！兩個雄性的也生
的出來啊！」
「不管！我也後退（意退讓）一步，我只想知道我真
正的爸媽是誰總可以吧！」小嵐站了起來，剛剛的談話讓
他發現如果他再繼續吵鬧，楓哥哥就真的不會回來了，但
可以要點像樣的解釋吧？「不管我是誰的問題（意錯誤，
不小心）！我不要再聽你們說謊了！你們是同性戀沒關係
。可是我要聽真的！」
「誰跟你說你是個錯誤的？」
「不然是怎樣？」
「你是我們千辛萬苦，千方百計生出來的小孩耶！」
仙道解釋。
「又在騙人了！」小嵐不想再和他老爸糾纏不清「你
老是喜歡這樣騙人！」
「又說我說謊！不信你問奶奶！」仙道義正嚴詞地說
著。
小嵐走回房間「沒誠意！你以為叫奶奶那個厲害的怪
人來，就可以隨便唬我！我已經是大人了！沒哪麼容易騙
！」
在他炸彈似的批判下導致了他和老爸第一次的吵架，
雖然吵到後來有些變調，但多日來的冷戰和幾次『溝通』
總算是有些成果。不是他自誇，他真覺得他實在是某方面
的天才，小小年紀就可以和老爸吵這些問題，還能釐清問
題所在，把最終問題濃縮至奶奶的身上，向奶奶尋求解答
。
說賴著不願回家，但還是習慣性地到家了！習慣真是
種可怕的東西啊！偷偷從大樓那邊上了二樓，不想經過一
樓的店面，想拖延揭曉的時間。
「小嵐！你怎麼走這啊？」聲音晴天霹靂從後頭傳來
。
小嵐回頭展開笑容「奶奶你怎麼這麼早回來？」
流川奶奶看著眼前比他高一個頭的孫子，帶著跟他老
爸一樣掩飾神情的笑容，不覺地也痞了起來「怎麼會呢？
忘了早就跟你約好了，要去小小地旅行一下嗎？」
流川奶奶拿出鑰匙打開二樓的門「不是一直期待知道
事實真相嗎？真相要大白時，又這麼退縮？男子漢大丈夫
，有點骨氣啊！」
打開門，一隻混過血的黃金獵犬撲了上來。流川奶奶
彎腰摸了摸小狗的頭「小乖！奶奶回來了！」
「奶奶，他不叫小乖啦！她的名子是『咪咪』。」小
嵐也蹲下玩弄著狗狗。
流川奶奶走進了屋內「牠不是一樣很高興，沒差啦！
」
小嵐搖搖頭關上門走進屋內，這屋子就屬他和奶奶最
任性了，而且他覺得奶奶應該比他更勝一籌。因為奶奶任
性起來無人能擋「奶奶！你真的很頑固耶！他根本就不是
因為你叫他小乖才跟你打招呼的！」
「唉呀！那根本不重要！只不過是一種稱呼！」流川
奶奶整理著自己的東西「你不準備一下？等一會下吃過飯
上路啦！還是咱們路上再吃？」
「幹嘛這麼急？慢慢來，還早嘛！」小嵐故意拖著。
「可是我已經把『真相』安排好啦！」流川奶奶回頭
望著小嵐「你這樣很辜負我的心意喔！」
「好嘛！」小嵐沒法再拖「老爸跟楓哥哥都準備好了
？」
流川奶奶走向小嵐「想知道真相的是你又不是他們！
等你『準備』好了他們就好啦！」
「是這樣子的嗎？」小嵐嘟噥著走回房間「搞不好這
一切真的都是奶奶搞的！難怪以前老爸要我去問奶奶！有
這種奶奶還真是幸運啊！」
「小嵐！你在唸啥啊？」遠遠傳來流川奶奶的聲音。
「沒事！我要先洗個澡！」說著先藉口溜掉一下。
記得當時真的很忙的奶奶回來時，對於這一個家的裂
痕可震驚了，甚至可以說是很生氣。被罵的不只他，也包
括老爸和楓哥哥；只不過罵法應該有些不同。他是一點都
不同情老爸的，倒覺得自己很委屈。明明就是他們講得不
明不白，還說他無理取鬧！奶奶這回才沒管他聽不聽得懂
，著實地從人生道理，社會價值，到生命意義徹頭徹尾的
訓了一頓！說實在的，他真的沒聽懂多少；再天才的小孩
也不會懂得人生道理的，又不是活佛轉生！他只瞭解：如
果他保有楓哥哥，爸爸和奶奶的所組成的家，就會擁有他
想要的一切快樂生活！其實，這些都是他最想要的，最不
想失去的，真的也無法想像從其中抽離任一項東西。不過
奶奶還是滿理性的，訓完他後，仍是跟他解釋屬於真實的
那一部份，無法解釋的或是他還不能理解的事情，皆將留
至此刻。
下了飛機，一家人搭車到了一棟古樸的大宅院。出來
迎接的事他從沒見過的人，完全是不屬於他記憶中的親朋
好友。沒看到男主人，聽說明天週末才會回來；女主人是
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很親切的接待招呼他們，也有個與他
年紀相仿的兒子，言談間也提到一個已經出嫁了的女兒。
算是個很古典的家族，雖然在京都這樣的房子並不稀奇，
但是他倒是很喜歡這樣的感覺。誰叫他的家實在是太西式
了，不論是裝潢，格局，連人都很西化。如果不是特別的
時節，奶奶很少像這位女主人穿著和服在家走動，兩個老
爸就不用說了，穿和服？穿浴衣看起來就很奇怪了，不曉
得是哪不對？還是當睡衣比較適合。像這位女主人舉手投
足看起來就是很古典很幽雅，不過談話到是很幽默，居然
可以跟奶奶抬槓閒扯；聽到後來才知：原來他們是學姐學
妹。真沒想到，原來那一脈師門都是像奶奶那樣啊！外表
很賞心悅目，可是裡頭可很難纏的。不過這樣倒是多了份
親切感。
再看看楓哥哥與老爸，老爸似乎和他們比較熱絡，聊
了蠻多從前的事；楓哥哥只是在被虧的時候出言辯解一番
。雖然話題一直都很家常，氣氛也很輕鬆，但是他總是感
到一股詭異：楓哥哥常被虧的事都是小時候的事，但是老
爸談的事卻是後來的事，大概是十幾年前事吧。可是，這
位女主人是奶奶的學妹，這樣的關係為甚麼發展成這種年
代分歧？到底是怎麼連的？
話題轉啊轉的，大家居然稱讚起他的一切，雖然聽膩
了，但是還是滿動聽的。赫然發現在楓哥哥眼裡有些別的
東西，他知道楓哥哥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可是那樣的神情
讓他也有點緊張。這裡會有甚麼『真相』，還沒人跟他說
，不過種種跡象顯示答案就在這著宅院中。奶奶也不急著
指出，老爸也是開心的說笑著，看樣子只有楓哥哥跟他兩
人內傷般的憋著。到底答案何時會揭曉呢？明天再說吧！
老屋的清晨就是不一樣，充滿著聒噪的鳥聲，和疏疏
碎碎的打掃聲。發現只剩他還在沒起床，奶奶，老爸和那
個愛賴床的楓哥哥早就不知到哪了！趕忙起床，整裝後便
往正廳走去。真是大的房子啊！如果沒有仔細分辨，還覺
得這宅子建得像照萬花筒，到處都很像。走到了昨天聊天
的大廳，只見到那位女主人和幾位傭人。
「睡的好嗎？小嵐！」
「嗯，很好。早上還能被鳥叫醒，真是難得！」小嵐
微笑著「對了，奶奶和爸爸他們呢？」
「他們跑去買豆腐，說甚麼要買南禪寺的豆腐回來加
菜。」
「哦？這麼特別？」小嵐不解。
那女主人笑答「特別是特別，但是一大早去買南禪寺
豆腐的東京人也很特別！」
小嵐笑笑，這個該不會又是串通好的集體開溜吧？老
是跟他玩這些，想要揭開『真相』也不需要這樣吧！跑去
買豆腐？楓哥哥真是可憐啊！他一定是邊抱怨邊打瞌睡。
看樣子，『真相』該會是在這位女主身上獲得解答的。
「那我們得等豆腐回來才能開飯了？」
「是啊！不然澪子學姐，啊！就是你奶奶一定會囉唆
。」
「說的也對！」小嵐故意嘆了一口氣「奶奶總是會花
心思在一些奇特的事情上。」
「嘻！」那位女主人也是偷笑「滿瞭解你奶奶的嘛！
」
兩人閒聊了一會，始終不見他們回來。突然鳥聲消逝
，樹濤聲繞過兩人，早晨的空氣沈浸著；安靜得像將發生
甚麼一般。結束表層話題，那位該被稱為吉田阿姨的女主
人起了另一個話題。
「有這樣的奶奶和爸爸，很不錯吧？」
看樣子『真相』就快大白了「很不錯啊！雖然他們都
很奇怪。不要告訴他們我這樣說他們喔！」
「哦？你平常都是這樣形容他們的嗎？」吉田笑著問
。
「難道您不覺得嗎？」小嵐小聲地說「奶奶老是想一
些沒人瞭解的東西，那兩個老爸能說不奇怪嗎？」
吉田看著小嵐「可是你不是很喜歡他們嗎？尤其是你
楓哥哥？」
「我沒說不喜歡啊！說比較噁心的話就是：他們即使
很奇怪我還是很喜歡他們。」小嵐攤攤手「不過『怪』是
無法掩飾的啊！那些您也知道啊！」
那個吉田阿姨突然盯了小嵐一會「你怨他們嗎？對於
那樣的『怪』？」
小嵐笑了笑，終於到了問題的重心「會不怨嗎？總是
會有段時間無法接受吧！」
「這樣啊！」
「不過，長大點懂事了，就不覺得怎樣了！」小嵐微
笑地看著眼前眉頭輕皺的婦人「我很高興自己是在這樣的
環境下成長的，思考事情的方式會比較多元；也比較願意
去瞭解、接納別人的想法。」
「你喜歡那個家嗎？」
「很喜歡！」小嵐不自覺地有些快樂「我自戀地認為
這是個最好的家了！」
看見吉田阿姨笑得有些怪，小嵐補充「我沒有別的意
思，只是單純地偏好這樣的家。」
「那很好啊！看樣子你那兩個老爸這樣疼你是值得的
。澪子學姐也一定很欣慰。」
「這多虧您了。」一種可稱為孺慕之情閃爍於小嵐的
神色間。
「你…」那女主人頗為震驚，有些顫抖的望著著小嵐
「你怎麼會…奶奶告訴你了嗎？」
小嵐搖搖頭「她始終沒有說，只是我要求知道真相時
，我們就到了這裡。」
「那，你不知道真正的實情？」
「不知道。但是能有我，一定是要有您的，不是嗎？
不管如何，我都得先謝謝您，而且我也想親口告訴您我真
的過得很好。」
兩行淚從吉田的臉上滑落，吉田阿姨張手抱住小嵐「
你真的好懂事，真沒辜負我們大家愛你。不過，你會跟爸
爸和奶奶撒驕耍賴吧？」
「會啊！您不用擔心。」小嵐拍拍懷中的婦人「我還
沒那麼莊敬自強呢！」
那吉田阿姨撫著小嵐的臉破涕為笑「你真的很像仙道
，不過長得倒是跟小楓一模一樣。有過疑問嗎？」
小嵐笑道「當然有啊！不過老爸不肯說，奶奶說我會
聽不懂乾脆不說。」
「你奶奶真是不改本性。她不說，你老爸也不敢吭聲
。看樣子是想要我告訴你了！」吉田放開小嵐「故事很長
，也充滿了大人們的辛酸和無奈，不過都過去了，也都有
還不太壞的結果就不再說了。當時，十幾二十年前發生了
一些意外，你奶奶幫了我很大的忙，而且是維持很久很久
的協助。我真的很感激她，後來我們兩就像就像姊妹或是
年齡相近的母女。你說當她有需要的時候我能不幫忙嗎？
」
「可是，也要看是怎樣的忙吧？」小嵐吃驚地說「您
…就…」
「嘿嘿！你一定想歪了！我可跟你兩個老爸沒甚麼特
別關係啊！」吉田阿姨解釋「當時你奶奶正幫我作試管嬰
兒，而且因為我本身的緣故，花了很長的時間進行療程。
一次又一次地試驗，不知過了多久；人都有也些失望沮喪
了。這時候你奶奶也煩著你老爸的事，我們聊著聊著就決
定作一件絕對不合法的實驗。」
「你們一起決定的？」小嵐更是驚訝，原來他的生母
也這麼誇張「不會吧？」
「你怎麼這樣說！」吉田阿姨微笑「我們只是參考文
獻設計了一個實驗，咦？你是理科資優生嘛！那你應該會
瞭解。就是把你兩個老爸的精子和我的卵子分別受精受再
融合。之後細胞就會分裂成雙套的細胞，而且染色體數目
正確的胚胎細胞。當然，所有胚胎植入體內前都會先確定
染色體完全正常的。」
「天啊！」小嵐瞪大眼睛看著這位吉田阿姨，真不敢
相信他是這樣來的！「你們…你們…不怕作出怪物？」
吉田微笑著「這是實驗風險。不過是可以避免的！恕
不對外公開！你自己看看自己，我們可是很滿意的。」
小嵐真是說不出話，原來他一直認定的謊言居然是真
實的！原來他真的是兩個老爸的親生小孩，只不過沒跟他
提過眼前的這位媽媽。不過，現在相認才是最好的時機，
他已經懂得取捨，懂得珍惜，也知道如何維持最適當的狀
態。
「但是，對你沒有不捨是騙人的。」吉田回憶著「可
是你奶奶和你爸爸都好喜歡你，我還沒見過這麼喜歡小孩
的年輕人呢！對了，我兒子跟你是雙胞胎呢！也許是你帶
來的好運，讓我也順利地生了個兒子。」
「我…」小嵐想了想整件事情「我沒帶給你困擾吧？
對於你和你的家庭？」
「你實在太早熟了！」吉田阿姨又皺了眉「生孩子當
然得跟先生討論啊！」
「我不是說這個啦！」小嵐有些臉紅。
「你別管這麼多了！都這麼久以前的事了。」吉田又
摟住小嵐摸著小嵐的頭「還好，即使我無法給你關愛，你
的家人也都給你了。你是個幸福的小孩，是擁著大家的希
望所出生的。」
「謝謝你！」小嵐閉上眼睛，試圖感受著早已無痕的
嬰兒記憶。
那許久不回來的南禪寺豆腐已經不是那麼稀奇了，甚
至希望晚點再出現。十五年的時光是無法一時填充的，但
是也並無積極地追回。畢竟，兩人的生活是不一樣的，也
無法捨棄或再次擁有；沒人願意破壞現有的幸福，雙手無
法握住的就放回原處吧！珍惜著難得的短暫相遇，不再言
明彼此的關係，有默契地聊著回憶，談論著未來。也許，
叫母親太沈重，叫兒子太心傷；過了今天，就稱吉田阿姨
和小嵐吧！
很快的，一天一夜的『真相之旅』很快就結束了。除
了小嵐與吉田阿姨之間的對話外，並無人提及這個敏感的
事情。是太瞭解小嵐與吉田？信任小嵐，信任自己的教育
？還是不敢提？回到家中便是小嵐的生日了，仙道流川家
十大節日之一，亦如往昔；大家快樂過節，吃喝玩樂一番
。不同的是小嵐學著電影而來的一段演說，一段獨白式的
告白。
「首先先謝謝老爸花費心思地張羅今天的生日大餐，
謝謝老爸！也謝謝奶奶，楓哥哥送我的禮物。今年的生日
有些不同；因奶奶所賜有了一趟京都之旅。讓我有很大的
收穫，也有很深的體認，但是這些都不容易用言語表達，
也無法完全意盡。嗯，很噁心吧！」
「是有點，遺傳嘛！轉變一下就快變成麥克阿瑟的『
為子祈禱文』了，然後呢？」
「怎麼這樣說！我很認真的呢！」小嵐撇撇嘴「總而
言之，縱然已經知道了我想知道真相，我還是認為這裡是
我珍愛的家，爸爸，楓哥哥，奶奶才是我的家人。我也對
多年前的事情跟奶奶，爸爸和楓哥哥道歉；那時傷了你們
的心。」
仙道，流川和流川奶奶一片沈靜，六隻眼睛望著小嵐
；其實為人父母的人，對於小孩的錯都有種特有的寬容與
健忘，若是記得也屬純粹嘮叨。對小嵐的道歉，反倒有些
無所適從。
小嵐走向楓哥哥，抱住楓哥哥「謝謝爸爸！」
再來是仙道「謝謝爸爸！」
最後走向奶奶「謝謝奶奶！」在流川奶奶的臉上留下
吻後便摟著奶奶，指著兩個老爸「你怎麼拿到他們的精子
的啊？」
「小嵐！」仙道和流川同時跳起。
「這個啊！」流川奶奶不為所動地回答著「好像是他
們有一次一起到我實驗室那邊，我就瓶子發一發，叫他們
捐一些啊！反正他們也挺愛製造的嘛！」
「媽∼∼∼」仙道和流川再次嚎叫。
秋天的夜晚，風吹來已有些沁涼；其實真相並不是那
麼的可怕，只要自己的心有所依，怎樣的事實都不足為懼
。這個家永遠是他最重要的東西，未來不論如何不可預知
，這點是絕對不會變的。也許有些偏激，這是影響他所有
決定的最主要考量，無論是甚麼事情。
不是刻意，而是無法自己，對這份情，對於這個世間
稀有的家。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