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第一次看到仙道,是在地鐵站。 那是一月底的一天,流川准備乘地鐵去看母親。 在百無聊賴地聽音樂的時侯,流川看到一個穿著米色風衣的朝天 發青年,正趴在地上聽著什么。 基本上沒有好奇心的流川,這一次神使鬼差地走上前几步去看個 究竟。這時,背上像長了眼睛似的,青年回過頭來。那是一個和流川 差不多年紀的男孩,有著非常清亮的雙眸。他看到流川,雖然這時他 的姿勢并不雅觀,卻很有禮貌地對流川笑了笑。 流川不由后退了几步。地鐵站突然陽光漫溢,排山倒海地向流川 涌過來。流川感覺到自己的心好像在打鼓一樣,有著“咚咚咚”的聲 音。 這是二十三年來前所未有的體驗。 還沒等流川反應過來,青年已經站起身來,他掏出行動電話說: “知道了,我就來。” 青年身材頎長,比流川還高那么几公分。他從流川的身邊很快地 走過,沿著台階走出了地鐵站。 流川回到了只有母親住的家里。至20歲后,他就自己搬出去住了 。母親還是嘮嘮叨叨的。十年前父親不辭而別/拋妻棄子這件事,是 她永遠也原諒不了的。就好像[孤星血淚]里的那位被逃婚的老小姐。 只是沒有夸張到保持丈夫出走那天情形的地步。 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做母親的選擇選擇了逃避,做兒子的選 擇了面對,如此而已。 吃飯的時侯,母親對流川說:“小楓,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流川的視線從盤子上抬起,疑惑地說:“喜歡?不知道。” “小楓,千萬別喜歡上不負責任的人哦。就會像你媽媽一樣。你 爸爸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怎么可以這樣啊。” “媽,你們真的喜歡過對方嗎?” 母親怔了一下,她那因家庭變故而蒼老的面容顯出了百感交集的 神情。 流川說:“是有吧。那不就行了嗎?我記得爸爸是喜歡過我的, 所以,這樣就可以了。” 母親非常肯定地搖了搖頭,苦笑著說:“小楓,那是不行的啊。 當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會明白的。” 晚上,流川回到了公寓。 經過二樓的走廊時,住205室的老人田中好像能感應到他的腳步 聲似的,打開門,探出頭來,說:“流川,你進來一下。” 如果說在這個世上,流川還和別人多說過几句話的話,也就是這 個田中了。 他走進田中的家,田中讓他坐下,說:“今天有沒遇到有趣的事 ?” 田中據說是個作家,他有一種罕見的病,見不得陽光,所以,流 川几乎沒有看過他白天出門。 流川一點也看不出來,這個干瘦的老頭會是作家。田中實在是沒 有任何地方像是個以文為生的人,除了他說話的語氣。 至從他們從點頭之交變得能說几句話之后,每天流川工作回來, 田中總是問他相同的問題:“今天有沒遇到有趣的事?” 流川也總是相同的回答:“沒有。” 然后田中就會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年輕人,不行啊,你眼 里的世界是灰色的啊。” 流川就會回答他:“難道不是嗎?” 但今天流川突然想多說几句話,他想了一下,說:“媽媽今天又 在埋怨爸爸拋棄我們的事。十三年了,我已經不再想有關他的事了。 ” “可是,你母親總是在提醒你這件事,對不對?所以,你才會搬 出來住,對不對?” 流川“嗯”了一聲,說:“如果有能讓人健忘的藥就好了。” “流川,你不能這么想。” “但過去對現在完全沒有幫助啊。只要爸爸曾經愛過我,就覺得 他走了也沒什么。” 田中笑了笑,說:“所以,你看不到生活中的顏色。” 流川突然想到下午在地鐵站看到的那個人,說:“今天在地鐵站 ,我看見了一個奇怪的人。” 田中饒有興趣地說:“怎么樣的一個人?” “他趴在地上聽聲音,總之很奇怪。” “是嗎?” 仙道走進音像店,他四處看著,終于在輕音樂區停下來。 流川隔著好几架看到了他,他立刻認出這個人就是地鐵站里的怪 人。 他走過去,說:“先生,歡迎光臨。” 仙道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我看得有點頭暈,請問有 沒有恩雅的音樂?” 流川有點驚訝地看著他,這個人也喜歡恩雅那愛爾蘭風格的音樂 嗎? 他指了指几張CD,說:“目前沒有。不過,這几張愛爾蘭音樂也 很好聽。” 仙道搖了搖頭,說:“我只要恩雅的。”雖然溫和卻是毫無回旋 余地的語氣。 流川淡淡地說:“那就沒有了。” 仙道對他挽了挽嘴,以示謝意。向其他區走去。 流川很快地從架上取下一張CD,到柜台消磁付錢。放在工作台邊 。 過了大約5分鐘,仙道走出來,他指了指存包架上那個紙袋,對 流川說:“請把那個遞給我。” 流川點了點頭,轉身拿紙袋的一瞬間,他把那張CD無聲地溜進了 仙道的紙袋。 回身遞給他,說:“歡迎再次光臨。” 然后仙道走出了音像店。 流川也很難解釋自己為什么那樣做,可能只是一時的惡作劇。但 對一個陌生人開玩笑,還是生平第一次。 也許是因為生活太平淡了。 總之,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經過了一個休息日,第三天流川上班的時侯,同事彩子對他說: “流川,昨天有一個長得很帥的男生來找你哦。” 流川不動聲色地說:“他有沒有說什么事?” “沒有啊。他只是說找一個像你的工作人員。我想就是你吧。這 是他要我給你的名片。” 流川接過,看到名片上寫著“仙道彰”三個字,工作是一個音樂 制作公司的作曲人。怪不得那天他會趴在地上聽聲音,可能是作曲家 的怪癖吧。 流川拿著這張名片的時侯,心情很怪,好像很興奮,又好像很恐 懼。未來仿佛有了某種不確定性。 彩子說:“他說是你以前的朋友,很多年沒見了。所以,我把你 的地址告訴他了。怎么,他還沒找到你嗎?” 流川一怔,說:“還沒有。” 晚上,他下班回到公寓,在經過二樓的時侯,田中又叫住了他。 但這一次田中沒有叫流川進屋問他問題,而是小聲地說:“今天有人 來找過你。是個看來很不錯的年輕人。是你的朋友嗎?” 流川搖了搖頭,說:“可能是找錯地方了吧。” 田中神秘地說:“我看不像。他說明天還會再來啊。” 流川心中突然有一種對未知的恐懼,他開始后悔自己的惡作劇。 就好像玩了個自己不擅長的游戲,有種回不到原地的危機。 他沉默的時侯,田中一直在看著他,說:“流川,你知道嗎?人 的一生就是為了找到四個人。第一個是你自己,第二個是你最愛的人 ,第三個是最愛你的人,第四個就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現在的你 ,找到几個了?” 流川沒有說話。 田中突然很嚴肅地說:“如果不給自己機會的話,可能會一個也 找不到哦。這是一個過來人給你的忠告。” 第二天的上午,流川坐臥不寧地呆在家里,他本來想離開,但又 覺得不能離開。 就這樣,終于有人敲門了。 流川許久不敢出聲,但那個敲門的人也是不依有饒地繼續敲著。 流川走到門邊,從門上的貓眼看出去,看到了仙道英俊明朗的臉。流 川的心不由又“咚咚咚”地打起鼓來。 過了一會兒,敲門聲停了,他松了口氣。 但緊接著電話聲響了起來。流川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去接電話, 拿起話筒,是田中的聲音。 “流川,你知道什么是緣份嗎?有一部電影里說,所謂緣份,就 是給所愛的人一個機會。” 流川好久才說出一個字:“可。。。” 田中說:“流川,你的手不是玻璃,一定可以推開幸福之門。只 要推開那扇門,你的世界就會重新涂上顏色。不要等到你的心真的枯 竭了,再去想生活中有過這么一天,幸福也曾敲過自己的門。你要明 白,永恆和永遠是完全不同的啊。”田中說完挂了電話。 流川慢慢地放下話筒。他在想地鐵站的那一刻,那個讓他覺得耀 眼的笑容﹔音像店里,仙道說只要恩雅音樂的表情。 他像從沉睡中驚醒一樣,走到門前,用力地打開門。同一時間, 仙道睜大眼睛看著他。然后對他露出了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 他沒有走開啊。 流川感覺世界在自己眼前絢爛地綻放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