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的一天上午,仙道彰從旅館出來,走在湘南街道上。 明天就要離開這里了,可是,要做的事還一點頭緒也沒有。他嘆 了口氣,看來靈感要到下一個落腳的地方才能找到吧。 他正要穿過街道走向海邊,這時,一輛腳踏車橫沖直撞地向他碾 過來。雖說仙道反應神速,還是猝不及防地被撞到了來不及避開的右 手臂。 這個人是怎么搞的?他異常不快地的打量這個無法無天的危險人 物。只見騎在車上的是個個子也很高的少年,看來十六七歲年紀,穿 著休閑運動衣,耳朵里插著耳機,更可怕的是眼睛微閉,好像在睡覺 ...... 仙道捉住他的車頭,說:“喂,你怎么能邊睡邊騎車的?想草菅 人命嗎?” 少年無法前行,終于睜開了眼睛。 仙道不由一怔:好銳利的眼神!有這樣眼神的人怎么會做邊騎車 邊睡覺的事情? 少年看了他一眼,說:“那又怎么樣?” “你的車把打傷我的手臂了。” 少年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你是說要我賠錢嗎?” 仙道哭笑不得,說:“我像是敲詐勒索的人嗎?以后你還是小心 一點,遇到不講理的人就麻煩了。” 少年既沒有感謝他的寬宏大量也沒有愧疚之意,看來這種事他已 經習以為常了。 仙道看著他腳踏車籃里放著個籃球,心念一動,說:“你要去打 籃球嗎?” 少年眼里是“關你什么事”的神情。 仙道說:“我不怪你撞傷了我,不過,我要你做一件事來補償。 ” 少年一怔,說:“什么事?” “我叫仙道彰,是東京藝朮大學導演系四年級的學生。現在正在 拍一部作為畢業作業的電影。因為關系到畢業,所以我很慎重,已經 走了很多地方,還是沒有找到靈感。” 少年莫明其妙地說:“那又怎么樣?” “我想拍的是一部關于夢想的電影。這樣吧,你今天就做我電影 里的主人公,怎么樣?” “我為什么要......” 仙道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臂,說:“你撞傷了我啊。算是賠禮吧。 ” “我才沒空演什么戲。” “不是你想的那樣。其實很簡單,你只要照常地做自己的事情就 行了。比如,騎著車在海邊的街上,但不能打瞌睡,要雙眼有神地看 著前方,好像有什么目標要追趕......” “那叫照常嗎?” “總之,盡量有精神一點吧。因為我的電影叫〔速度與激情〕啊 。打著瞌睡就不好了。” “條件這么多,我不干。” “拜托你。對了,還沒請教名字?” “流川楓。” “流川,你的夢想是什么?” “當然是最好的籃球手。” “我的夢想是最好的導演。所以,你可以理解我的心情對不對? ” “真麻煩。” “接下來,你要去哪?” “到公園的籃球場打球。” “很好。先拍一段騎車的鏡頭,作為開始。你等一等。我叫你開 始你才過來。” 他背著V6攝像機向前跑了大約200多米。 流川看他跑步的姿勢非 常和協優美,心想這個人應該也是個喜歡運動的人吧。 仙道在遠處揚了揚手,說:“可以過來了。” 流川心想“真是無聊”,但還是依言騎著車向前。 到了仙道身邊,仙道說:“速度、表情都很好,流川,看來你也 挺上鏡的嘛。” 流川雙腳撐在地上,說:“這樣我還能照常嗎?我不干了!” 仙道忙說:“是有一點干擾啦。但等一下就不會覺得了。流川, 你耐心一點。我們到下一個場地吧。” 他看了看自己還有點痛的手臂,流川終于沒有真的罷工。 仙道想還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呢。他說:“公園在哪里?” “還有一段路。你要走著去嗎?” “我坐你的腳踏車去。” “我可沒力氣載你。” “那么就我載你吧。不過,你要幫我扛著攝像機,要拍路上的風 景,用來表達主人公這時的好心情。” 他把攝像機遞給流川,讓他扛在右肩上,說:“就這樣,走吧。 ” 流川心想自己今天真是倒大楣了,撞到這么個莫明其妙的人。 他們來到了公園,流川把車放在球場邊,脫掉外衣,開始打球。 仙道站在場邊先拍了四周的風景,然后把鏡頭轉向流川。因為有 一個人、一台攝像機在看自己,讓一向獨來獨往的流川開始很不自在 ,過了半小時,他終于完全融入了練習中,陽光、仙道、攝像機從他 的腦海中被摒除了。 仙道起初只是為了拍攝而看著流川,過了一個多小時后,他開始 對這個少言少語少表情的少年產生了敬佩之情。在這個年代,會有几 個像他這樣的少年,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夏日里,一個人到籃球場 練球? 跑步上籃、定位投籃、三分球、灌籃、籃板......這些分解后顯 得枯燥而機械的動作他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練著,已經忘記了他這個 陌生人和攝像機的存在。 其實,以仙道對籃球的了解來看,流川的籃球技朮已經非常專業 ,這在高中生中想必是鳳毛麟角的。但流川說過,他的目標是成為最 好的籃球手,就像是喬丹那樣的吧?所以,他才這樣拼命地練習。 原來這世上還真的有夢想這個東西啊,也真的有單純地追逐夢想 的人存在。仙道今天真是碰對了人來演他這部電影。 仙道為流川的努力感動的同時,也為自己而慚愧。一個人的天分 固然重要,就好像流川,他的籃球天分十分明顯,但如果不努力,離 最好的籃球手的目標就依然遠之為遠。 自己也是啊。教授說自己的鏡頭捕捉的感覺非常敏銳,但他從來 沒有想過要全身心地投入一件事中。流川給他上了一課。 午后,他們買了快餐坐在海邊吃。 仙道看著大海,說:“我以前很喜歡釣魚呢。” “現在......” 仙道苦笑了一下,說:“沒錯,我總是拾起一樣扔掉一樣。說一 件讓你大吃一驚的事,你猜大學以前我參加什么社團?” 流川想到他今天跑步的樣子,說:“運動方面的社團吧。你比我 還高,跑得也很好。” “我以前也是籃球社的啊。還是隊里的皇牌呢,到了大學就不打 了。流川,你也是隊里的皇牌吧?我看得出來。” 流川這時的表情簡直是吃驚,但他們不過認識了半天,不好說什 么。 仙道說:“下午,我做為配角加入電影中,我們來比賽吧。” “你?” “你這種口氣很不禮貌呢。雖然已經四年不打球了,可我畢竟曾 是東京都的名選手啊。而且你打了一個上午,體力上我們可以持平了 。” “好啊。” 仙道拍了一會兒海浪的鏡頭,流川突然說:“給我。” 仙道把攝像機遞給他,流川把鏡頭對准仙道,說:“提個問題, 你為什么要我做主角?” 仙道對著鏡頭發了一陣子呆,終于笑了起來,認真地說:“因為 你撞傷了我,還有,你符合我想像中的主人公的全部條件:有天賦、 肯努力、很純粹,而且......非常帥,能上鏡。” 流川說了句“無聊”把攝像機還給仙道。 仙道把鏡頭對准他,說:“我也提個問題,你為什么答應呢?” 流川清俊的臉上表情倒很認真,他說:“因為覺得會很有趣。” 仙道笑了,說:“你不是嫌麻煩的嗎?” “我沒說不麻煩啊。” 下午,他們回到籃球場。 仙道把攝像機架在可以拍攝到球場的地方,准備拍一對一的鏡頭 。 他拿到球,拍著球說:“不要小看我,我可是被稱為天才仙道的 人啊。” “放馬過來。” 這一場一對一的比賽雙方都全身心地投入,水平也相當,可以說 是比分交替上升,打得難解難分。 終于,天暗下來了。 仙道把球丟給流川說:“流川,天黑了,都快看不到球了,到此 為止吧。” 打到后面,都忘了拍片的事了。仙道從高中畢業以來,第一次可 以盡興地打一場球,他覺得很高興。很久沒這么高興過了。 他拿了攝像機,背上包,說:“今天真是幸運,電影拍好了,而 且打了場精彩的比賽。流川,謝謝你。我肯定這次的畢業作業會拿高 分。” 流川把球放進包中,他們走到公園門口。 這時,天已經全黑了,仙道對流川說:“今天太感謝了。還有, 我相信你一定能成為最好的籃球手的。請繼續努力吧。” 流川在暮色里沉默了好一會兒,說:“你也一樣啊。” “那么再見了。” “再見。” 他們都知道可能不會再見了。就好像這世上浮去一聚的陌生人, 從此回到彼此的生活里,就把今天當作生命里一場無因的邂逅,無意 中幫了彼此一個忙,說聲謝謝,扎入人海中。 第二天,仙道回到了東京。 很多年后的一個深夜,已經成為著名導演的仙道彰,在看一部名 叫〔速度與激情〕的電影錄影帶。一部只有倆個演員的手法青澀的電 影。 客廳里沒有開燈,電視屏幕上,一個少年正朝著鏡頭騎著車過來 ,他清俊的臉越來越清晰,終于定格為特寫。 湘南的海岸在鏡頭里流動著,仙道知道那時自己騎車載著流川, 這個鏡頭是流川拍的。 還有那藍天白云下的公園籃球場,一個以“最好的籃球手”為夢 想的少年正在全神貫注地練習。 在海風吹拂的湘南岸邊,配角仙道唯一的一個表情古怪的特寫, 以及流川認真回答他問話的表情。 仙道突然感到心痛難忍,他站起身來,走到陽台上。電視屏幕上 正播到他們一對一的鏡頭。 他現在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在他后來的電影里,主人公總是選在 海邊告白,總是問著相同的問題,然后得出相同的解答。 原來是他自己少年時代的一個結啊。站在流川和攝像機面前說著 話的那個他,那時的心情,在這么多年后的今天,終于明白了。 21歲那年的8月的那一天,只是人生中短短的一日,但邂逅的人 、發生的事,卻是永遠也忘不了的。 只是當時茫然不知,漸漸地把那一天擱淺在了歲月的荒灘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