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和櫻木就這樣成了流川的家將。 三天之內,他們就和建王府上下(流川除外)打成了一片,日 子過得也還算不錯。 每天,他們除了陪流川外出,在外城巡邏,就是在建王府里練 習拳腳功夫或箭法。 有一天,仙道無意中聽一個家將說,西湖邊上住著一位精通天 文地理的朮士,旋即和櫻木動身去拜訪那位朮士。 在西湖邊的一個小巷里,他們見到了這位名叫相田彥一的朮士 。 仙道見他年紀甚至比自己還小,滿臉稚氣,不由大失失望,心 想,看來哪個時代都不乏欺世道名之徒。 他心存一絲僥幸地問:“請問相田先生,你相信人可以穿越時 空,到另一個時代去嗎?” 彥一很肯定地說:“相信。” 仙道和櫻木互看了一眼,又驚又喜,櫻木問:“為什么?” 彥一說:“古書上早有記載,因某種異常天相,導致不同時空 出現相通隧道,這是極有可能的。兩位似乎對天文地理也極有興趣 ,真是難得,幸會,幸會。” 仙道說:“算是吧。那么,再請問,錢塘江附近可能存在這種 時空隧道嗎?” 彥一沉吟了一會兒,說:“在下也一直在研究這個問題。潮起 潮落,古來如是,總之凡水之入海處無不有此現象,其成因應是受 日、月之引力及星(地球)自轉產生之離心力作用所致。每逢初一 、十五,日、月、星(地球)三者位置基本是成一線,日月引力一 致,即形成大潮。至八月中秋,因星(地球)繞日公轉之位置處于 橢圓形軌道之短軸上,日月離星(地球)最近,吸引潮漲之能量也 就最大,因此便形成一年一度之特大潮水。此現象被謂之為錢塘秋 濤。大潮之時,形成時空隧道,亦不足為奇。” 仙道驚訝地說:“哇 ,相田先生,你的研究還很超前,這個 時代的人就知道公轉、自轉和引力了。” 彥一自傲地說:“本人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世間 萬物原理,無不知曉。” 櫻木忍不住問:“你既然這么厲害,為什么會住在這個小巷子 里,一副很窮酸的樣子?” 彥一有點尷尬地說:“當世之人,均無法領會在下之通世之才 ,是以……” 仙道接著他的話說:“懷才不遇,明珠蒙塵,對不對?老實說 ,這個時代的人能明白這些理論才叫稀奇。那么,相田先生,”他 停了一下,繼續問,“你知道時空隧道是怎樣形成的嗎?” 彥一搖頭道:“慚愧,在下仍尚未參透其中玄機。” 櫻木也問:“那么,觀潮節期間會出現時空隧道嗎?” 彥一再次搖頭道:“慚愧,這個在下也不知曉。天體現象,只 可偶遇,不可預測。”他圓溜溜的大眼凝視著仙道和櫻木,說,“ 不過,在下很是好奇,倆位何以對這一現象如此感興趣?” 櫻木泄氣地說:“除了慚愧,你還會不會說點別的?我們感興 趣,當然是因為……” 仙道怕他說錯話,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忙說:“因為我們一直 很仰慕先生,所以特地前來請教這些年來聽聞的一些奇聞趣事,并 無他意。” 彥一點頭道:“原來如此。今日和倆位相識,也算是有緣。欲 語云,人生難得一知己,何況是倆位,今后若有任何問題,歡迎到 陋舍一起探討。在下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仙道看到彥一一臉的懇切和喜悅之情,心想,看來他是真的很 高興見到自己和櫻木。 也對,在這個時代,除了他和櫻木,也許人人都把彥一看作是 怪物,這樣想,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當下說:“我們也很高興 認識先生。今天多謝賜教,改日會再來登門拜訪,我們先告辭了。 ” 彥一笑著說:“歡迎之至。請走好。” 櫻木插話說:“還有,在我們下次來之前,你能不能專心研究 一下剛才那兩個讓你慚愧的問題?” 彥一怔了一下,說:“當然可以。” 他們走出了彥一的家,櫻木說:“仙道,怎么辦?我們難道只 能做古代人了?” 仙道搖著頭說:“我也不知道。他說天體現象只能偶遇,我們 也無從知道,什么時侯會再次出現時空隧道,把我們送回去。唉, 實在不行,我們只好在這個時代定居下來了。” 櫻木突然神秘地說:“我覺得那個相田彥一也很像現代人。” 仙道笑了笑,說:“的確。那些公轉、自轉和月汐原理什么的 ,連我這個大學生都還一知半解,他卻分析得頭頭是道,這里不過 是十二世紀,太不可思議了。櫻木,你說他會不會是外星人?” 櫻木瞪大眼睛說:“外星人,仙道,虧你想得出來。” 仙道不以為然地說:“連穿梭時空都發生了,為什么不可能有 外星人?” “這倒也是。下次來,我們探探他的口風。” “好啊。” 他們長噓短嘆地走到了西湖外面,仙道看著西湖的碧波垂柳, 腦海中迸出一句詞: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不由心念一動,說:“櫻木,天還沒黑,我們不如進去看看吧。這 個時代的西湖肯定比我們那個時代賞心悅目。” “仙道,這種時侯,你還有閑心游山玩水。” “既來之則安之吧。坐著發愁也解決不了問題。欣賞一下美景 ,心情一好,說不定就能想出辦法來。櫻木,我們進去吧。” “真拿你沒辦法。” 他們沿南而北走在蘇堤上,但見楊柳夾岸,湖波如鏡,十里長 堤仿佛彌漫著綠煙輕霧,此情此景,說是如詩若畫也不為過。 當此美景,櫻木不由贊道:“真的比我們那個時代漂亮呢。” 仙道吟道:“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 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我現在終于有點明白,詩人為什么對西湖 念念不忘了。” 櫻木抓了一下頭,說:“仙道,這是誰作的詩啊?好像有點耳 熟。” 仙道微笑著說:“這是唐代大詩人白居易作的,櫻木,你好歹 也讀完高中了,而且是杭州人,連這首詞都不知道,太不應該了吧 。” 櫻木不好意思地說:“這些文縐縐的東西早就還給老師了。我 們這是去哪里?” “我想到棲霞嶺下看看岳王廟和岳飛墓。不過,這個時代應該 還沒建起來。” “既然沒建起來,有什么可看的?” 仙道心想,盡管岳飛被害時,流川只是個孩童,但流川想必一 直為救不了他而耿耿于懷,久而久之便成了心病,從流川登基后立 即下令尋找岳飛遺體、為他昭雪便可看出,所以,他當然想去看看 ,于是說:“看看那里原來是什么樣子,不也挺好玩的?” 櫻木實話實說:“我可不覺得有什么好玩的。” “就當作游山玩水也無不可。櫻木,你這么說,好像對岳王爺 很不敬啊。” “仙道,你想去就直說,別亂給我扣帽子了。” 他們來到曲院,只見荷花池中,蓮葉田田,菡萏妖嬈,和風徐 來,荷香與酒香四處飄逸,令人不飲亦醉。 櫻木說:“好香啊。這附近難道有釀酒廠?” “是啊。曲院是南宋朝廷開設的釀酒作坊。” 仙道倚橋而立,看著滿眼碧葉紅花,但覺清風徐來,荷香陣陣 ,沁人心脾,化人煩憂。 他正要說什么,發覺櫻木已經不在身邊,不由嚇了一跳,忙四 處眺望,卻找不到櫻木的蹤影,心想,櫻木那小子不會跑去找酒喝 了吧? 他只好沿著酒香四溢的西湖湖岸走。 仙道走著走著,只聽一個沉雄悲憤的聲音道:“夢繞神州路。 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昆侖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 聚萬落千村孤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更南浦, 送君去! 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斷云微度。萬里江山知 何處?回首對床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 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 這一首《賀新郎》,是仙道最喜愛的宋詞名作之一,也是送別 詞作中的佳品,聽來慷慨悲壯,令人心折。仙道不由想,難道朝中 又有主戰派官員被貶離京了? 這樣的話,流川豈不更加形單影支? 他循聲走了過去,只見前面的一個涼亭里,三個文士打扮的青 年坐在石桌邊,石桌上擺著酒盞、酒杯,若只是游湖飲酒,斷不會 個個神情淒苦悲郁,毫無半點歡愉之色。 看來他猜對了,這是在為其中一個人餞行,這個人恐怕不是得 到了高升,而是被朝廷放逐了。 他離開楊柳岸,踏著白堤而行,突然想到了另一首更加有名的 《賀新郎》,于是邊走邊吟道:“綠樹聽鵜 ,更那堪、鷓鴣聲住 ,杜鵑聲切。啼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間離別 。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闕。看燕燕,送歸妾。 將 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 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 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他走到涼亭外,亭里的三個人都站起身來,六只眼睛齊盯著他 ,其中一個溫文爾雅的青年道 :“好詞!閣下是哪一位?竟能作 出如此大氣之詞?” 仙道心中暗笑,心想,辛棄疾先生,對不起啊,把你將來作的 詞提前發表了。 他學著古人的樣子作了個揖,朗聲說:“在下是建王府家將仙 道彰,并無吟詩作詞之才,只因試才聽一位大人吟誦張元干先生的 《賀新郎》,忍不住把中原一位大詞人的新作拿出來應和。對不住 ,打擾了。” 一個身如鐵塔的青年目光如炬地看著他,說:“你是建王府的 人?怪不得人人都說建王府藏龍臥虎,看來傳聞不虛。既是同道中 人,請進來飲一杯水酒,為三井大人送行,閣下以為如何?” 仙道笑了笑說:“好啊。恭敬不如從命。” 仙道步入亭中,看了看那個一直一言不發的英俊青年,這個青 年想必就是三井了。 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叫三井的青年,是流川一朝主戰派的旗 手之一。 仙道見他英氣逼人,想到這個人將會几經沉浮,最后積勞成疾 病死軍中,不由心下黯然。 他看了看另兩位青年,說,“在下到臨安城時日尚淺,有眼不 識泰山,不知二位大人高姓大名?” 那位斯文青年說:“在下木暮,只是樞密院的編修官。這位是 當朝左相的公子赤木。我們三人是同科題名的進士。” 仙道說:“三井大人這是要到何處上任?” 木暮嘆了口氣,說:“三井前日在朝中當眾責罵右相湯思退只 會屈膝求和,被皇上貶到三山(福州)任簽判一職,明日就要離京 上任了。” 仙道接過赤木遞過來的一杯酒,對三井說:“不愧是三井大人 ,在下敬大人一杯。” 三井舉起石桌前的酒杯,說:“試才聽你吟誦《賀新郎》的氣 度,亦非尋常之輩,而且還是建王府的人,好,在下就交了你這個 朋友。” 仙道笑著說:“不敢。在下只是一介草民罷了,多謝大人抬愛 。” 他們四人各干了三杯酒,仙道覺得那米酒入口香醇,但后勁很 足,心想,古人天天喝這種酒,個個都可以喝成海量。 他酒勁上來,忍不住說:“三井大人雖遭小人暗算,但明年金 軍大舉南侵之時,定會再被重用,所以,這次被貶之事,大人不必 太放在心上。” 三井笑了笑,說:“或貶或升,官家常事,我又怎會放在心上 ?”他突然眼神一變,說,“你怎么知道明年金軍會大舉南侵?” 仙道心中暗叫糟糕,忙說:“我和另一位同鄉其實是從中原逃 到臨安來的,在家鄉受盡金人欺凌辱掠,也無意中聽到了一些消息 ,說金國皇帝早就開始擴充兵馬整頓戰具,企圖滅亡大宋。所以, 在下就胡亂猜測了一番,大人莫怪。” 三井等人聽了他的謊話,都信以為真,木暮說:“我們樞密院 也有類似預測,那金海陵王野心勃勃,發動政變、登上皇位后,一 直處心積慮地策划滅宋戰爭,妄圖占據江南,統一中原。他舉兵南 犯,恐怕也就是這一兩年內的事了。” 赤木嘆了口氣,說:“朝廷不斷接到邊境軍民上報的敵情,出 使金國的官員也帶回金國朝廷積極備戰的警報,可皇上一意主和, 絲毫不作准備,大宋江山又將危在旦夕了。” 三井恨恨地說:“皇上和湯思退等人只想過醉生夢死、苟且偷 安的日子,我們又能怎樣?” 木暮微微一笑說:“忍耐,當此之時唯有忍耐。等建王登基, 北伐抗金之勢定會別開生面。” 赤木和三井都點了點頭,三井說:“只能如此了。” 仙道聽著他們的對話,他這時想起那天,流川在刺客已經殺到 門口時依然鎮定自若的神情,心想,流川或許擔當得起這些人的信 任。 然而,這支離破碎的河山,這沉重不堪的復國熱望,若全都壓 在流川清瘦的肩上,又未免太過苛求。 他也不過是個血肉之軀,年紀輕輕,許多事都身不由主。 但在三井等人面前,仙道什么也沒說。 他知道流川也希望他這樣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