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宋記
(二)

作者﹕仙奇島

    仙道隨那家將走到一間極寬敞的大屋外面,一眼便看見正
對著大門的書架上擺滿了書,這里想必是建王的書房。

    油燈下,建王身著一襲灰袍,輕裘緩帶,坐在書桌前,正
在看書。

    這時的他,全然沒有了下午射箭時的英武之氣,倒像個滿
腹經倫的飽讀書生,仙道不由想,古人莫非都是文武全才型的
?

    家將恭敬地對建王說:“王爺,人帶到了。”
    建王抬起頭來,點了點頭,說:“讓他進來。”

    家將看了仙道一眼,等仙道走進書房,轉身離開。

    建王說:“還未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我叫仙道彰,我朋友叫櫻木花道。我們真的不是金人的
奸細,是未來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仙道聳了聳肩,說
,“事實就是如此。”
    建王站起身來,寒如冰剪的目光直視著他,說:“你口口
聲聲說自己是未來人,對臨安城發生的大事均略知一二,你可
知道我是誰?”
    仙道一怔,說:“你手下的人叫你建王爺,不是嗎?”
    建王點頭道:“沒錯,我叫流川楓,是建王爺,也是本朝
嗣君。”

    仙道第一眼見到流川,就想:所謂的王公貴族,應該就是
這個樣子的。但流川身上,似乎有另一種更能引起他注意的特
質,仙道現在終于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一種君臨天下的王者
之氣。

    他現在雖然尚未登基,但一個人日后會有什么氣象,舉手
投足之間總能看出一些蛛絲馬跡。

    仙道連連點頭,恍然說:“怪不得你會生氣……當今皇上
沒有子嗣,你是從太祖一系過繼的,對不對?”
   “沒錯。”
   “我沒記錯的話,你將會在后年登上皇位。”
    流川說:“后年?”他俊美的臉在昏暗的油燈下閃爍著明
滅未定的光,說,“你既然是來自八百多年后的人,一定知道
歷史對我的評價了,不妨說出來聽聽。”
    仙道苦笑著說:“我怕我照實說,你會殺了我。”
    流川冷冷地說:“你不說,我一樣會殺了你。你據實說,
我反而會網開一面。”
    仙道遲疑著說:“真的嗎?據我所知,做皇帝的,都不喜
歡聽真話,喜歡聽歌功頌德。”
   “偶爾也有例外。何況,我還不是皇帝。”
   “那我照實說了?”
    流川有點不耐煩起來,說:“你也算堂堂七尺男兒,怎會
如此羅嗦?”

    仙道心想,做皇帝的人脾氣都比較差這一點,看來后世的
影視劇并沒有瞎編亂造。

    他不知該怎么說,如果眼前這個人將來是個昏君,那也就
罷了,但剛好相反,他和這個朝代一樣尷尬:始終擺脫不了的
外來牽制,從來不曾放棄的壯志雄心,以及終究不可避免的悲
劇結局。

    如果這個尷尬的人只是個面目可憎、不學無朮的人,那也
同樣罷了。但偏偏不是,他英俊、清雅、高貴、聰明、冷靜、
敏感、勤奮、心懷大志……雖然已經見識了他的喜怒無常和超
壞脾氣,仙道還是毫不吝惜把自己記得的褒義形容詞都用在了
流川的身上。

    他嘆了口氣,說:“在我們那個時代,這個時期被稱為南
宋。你會是這個時期最有作為的皇帝,當然,和之前之后的一
些明君賢主,如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等,還無法相提并論。”
    流川沉默了好一會,說:“我無意和歷代賢君相提并論,
只想知道,被金人奪去的半壁江山,能否在我手中收回?”
    仙道肯定地搖了搖頭,說:“不能。恕我直言,你雖有萬
丈雄心,且身體力行,卻仍是勞而無功。”
    流川淡淡地說:“你的意思是說,我會操勞一生,卻終究
志無可酬,勞無所獲?”
   “大概是如此。”
   “那我還辛苦什么?做一個昏君簡直易如反掌。”
   “我雖然不是歷史學家,不過,我猜,如果你不作為的話
,南宋恐怕撐不到百年之后。”
   “我們大宋皇朝只有百年基業?”
    仙道想了一下,說:“大概是一百一十年吧。”
   “被金人所滅?”
   “不,是蒙古人。所以,你也沒必要太在意,蒙古人建立
元朝,后來又被漢人所滅,建立明朝﹔明朝又被金人的后裔滿
人所滅,建立清朝﹔清朝后來……總之,就是這么循環往復的
。”
    流川沉呤著說:“蒙古人 ……竟然是蒙古人。”

    仙道看著他清雅俊秀的臉,心想,皇帝果然不是好當的,
這么年輕就要想這么困難的事。

    他現在很后悔沒有認真讀過一本南宋史或宋皇列傳之類的
書,既然已經來到了這個朝代,不如幫流川一把,反正閑著也
是閑著。

    想到兩年之后,流川就要獨自掌管這個偏安一隅、風雨飄
搖、內憂外患的國家,他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流川聽到了他的嘆息聲,說:“你同情我?”
   “不,是佩服你。就算我說你一生勞而無功,你仍會選擇
做個辛苦皇帝的,對不對?”
   “對。在這山河破碎的多事之秋,唯有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
    仙道點頭說:“我能理解。你們這個朝代最后一位狀元文
天祥,在被元世祖處死之前,曾寫過一首有名的詩,里面有一
句: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我一直生活在和平年
代,卻也可以體會,亂世之中,身為男兒的確不可率性而為,
何況是一國之君。”
    他突然想到了另一首有名的詞,說:“在我們那個時代,
有一個建立了丰功偉業的大人物,他有一首詞,我覺得很適合
你,是這么寫的:‘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
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你現在的心境,想必和他那時也差
不多。”
    流川在這首《 憶 秦 娥 》中 ,聽出了一種類似魏武帝
的悲涼慷慨之氣:馬蹄踏不碎蒼山,喇叭吹不起殘陽,更何況
蹄聲零碎,號音嗚咽……他是個心高氣傲之人,終其一生,絲
毫未想過要向命運屈服,但這時聽到這首詞,想到山河破碎、
身世浮沉,雖壯志未折卻無奈前程叵測 ,不由點頭說:“雄
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真是好詞。”
    仙道說:“說到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以我個人為例,就好
像我當警察,也就是捕快,明知壞人是捉不完的,還是要繼續
捉下去…… ”他說到這里,只聽遠處呼喝聲、刀劍拳腳相交
之聲不絕于耳,且聲音越來越近,很快就到了附近。

    他不由看了看流川,流川神情鎮定,毫無半點緊張慌忙之
色,看來也是個久經陣戰之人。

    過了片刻,外面的打斗,聽來越發激烈,仙道忍不住說:
“你們建王府的人不會喜歡半夜習武罷?還是經常有人到府上
來刺殺你?”
    流川淡淡地說:“你猜呢?”
    仙道聽他的口氣,知道是后者,沉吟半晌,說:“難道是
秦檜派來的?歷史書上說,他一直反對皇上立儲,尤其對你沒
有好感。也對,他是個死硬的投降派,而且早就有了不臣之心
,又厲行特務統治,怎么會喜歡你這樣的皇子?”
    流川黑亮的眼睛一直凝視著他,他這時真的開始相信仙道
是未來人了,說:“你說的大體沒錯,只不過,秦檜已經死了
五年了。”
    仙道拍了拍自己的頭,說:“對啊,現在已經是紹興三十
年了,那個大奸相早就死了。不過,他的余黨很多吧?”
    流川點頭說:“豈止是多,如今整個朝廷充斥的都是主和
派的人,且差不多都是秦檜的門生下屬。這些年來,主戰派的
人几乎被他排擠殆盡。”

    仙道看他眉目之間微露憤恨之意,可以想見他一直以來的
步履艱辛:當今皇上對他猜疑少信,位極人臣的秦檜對他忌恨
打壓,始終抑制于心的北伐信念,眼睜睜地看著志同道合之人
風雨飄零……

    這時,外面的  殺聲更為清晰響亮,好像就在書房門口,
仙道說:“你到現在仍無懼色,是相信你的部下一定能殺退刺
客,還是認為刺客武功低微,不足以懼?”
   “都不是。通常能闖到書房前的刺客,武功已經不弱。害
怕又有何用?大不了身首異處就是。”
    仙道呆了一下,說:“你倒想得開,我還以為你會忍辱負
重,沒想到也是個和櫻木一樣的莽撞之人。”
    流川不以為然地說:“大丈夫生存世間,豈能貪生怕死?
”
    仙道只好說:“是是,你豈止是大丈夫,還是天之驕子。
反正你能活到68歲,死不了的。不過,我還是出去看看。”


    仙道走到屋檐下,一個蒙面黑衣人提刀要沖進書房來,仙
道想也不想,身體左轉,左腳外展,右腿迅速側踢出,足背踢
中對方的胸部,那人遠遠地飛了出去,啪的一聲落在庭院外面
的地上。

    仙道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好像也稀松平常。”
    只聽身邊一個淡漠的聲音說:“不是他武功低微,是你身
手了得。那是什么武功?”
    流川不知什么時侯也走了出來,仙道轉頭看了看他,說:
“是嗎?你說我身手了得?這是跆拳道里的側踢腿,是我們那
個時代很實用的功夫,所謂跆,就是用腳踢,踏﹔拳,就是用拳
刺或破,很帥吧?我這個人比較沒耐性,喜歡速戰速決,所以
,對跆拳道最感興趣,學得也最好。不瞞你說,整個刑警隊都
找不到對手,還拿過比賽冠軍 ……”

    流川好像在聽他說話,又好像沒有聽,他背著箭囊,手持
弓箭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開始瞄准庭院里的一個蒙面黑衣人。

    仙道吃驚地說:“流川,不,王爺,你不會想把他們當場
射死吧?”
    流川凝神看著那個黑衣人,說:“你說呢?他們來殺我,
我為什么不能殺他們?”

    仙道身為刑警,每逢在現場追捕凶犯時,對方若不是罪大
惡極,不到萬不得以,是不會選擇開槍當場擊斃凶犯的。

    然而,這是古代,而且,如流川所說,這些人是來刺殺他
的,他算是自衛。

    更何況他是王爺,想怎么做,實在不是仙道這個性命還懸
在半空中的未來人能管得了的。

    流川揚聲說:“你們聽著,再不停手,就別怪我箭下無情
了。”

    雖然打斗之聲極是吵鬧,但也奇怪,流川清冷的聲音在靜
夜中卻可以壓住這些嘈雜聲,清清楚楚地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
中。

    只見那個一直被流川的箭頭瞄准著的黑衣人停下手來,他
一停手,其余的刺客也紛紛罷手。

    那黑衣人對流川道:“擒賊先擒王……不愧是建王爺,竟
然看出我就是今晚刺殺你的帶頭人。早就聽聞建王爺的箭朮天
下無雙,乃京城一絕,我正想見識見識。”
    流川道:“好,我就讓你得償所愿。”

    他說話間,一箭射出,那支箭從仙道眼前嗚咽著飛過,在
靜夜里以極速穿行著,然后,在那黑衣人還來不及露出驚駭神
色之前,直沒入他的心臟。他到臨死前,終于露出了恐懼的神
情,艱難地伸出右手握著胸前的箭簇,看著流川,說:“你…
…”就此倒地身亡。

    流川說:“還有沒有人想試試?”

    這一幕別說是其他刺客,就連仙道這個見多識廣的現代人
也目瞪口呆。
 
    他在白天已經見識過流川像自動化控制一樣精確中的的箭
法,但看他這樣干脆利落地當眾射死一個已經罷手的大活人,
且面不改色,就連和亡命之徒面對面不計其數次的仙道,也差
點緩不過神來。

    他看著流川長身玉立地站在屋檐下,俊美的臉在柔和的月
色下,發著青玉一樣的淡淡光芒,如此翩翩佳公子,卻也如此
果敢殘忍,他不由想,做皇帝的人是不是天生就這么殘酷決斷
?

    這時,建王府的一個家將說:“你們還是盡早放下兵器投
降。我們建王爺的箭朮可以百步穿楊,你們逃不了的。”

    頓時,只聽“  當  當”之聲次弟傳來,眾刺客手中的刀
劍一一落在了地上。

    仙道想,這就是所謂的不戰而屈人之兵了。

    然而,在他看來,使刺客們失去斗志的不是流川的箭朮,
而是他逼人的氣勢和凌厲的眼神。

    就連仙道都相信,如果這些人不罷手,就會被流川當作活
靶一一射殺。

    只聽流川說:“把他們綁起來,和那個死了的帶頭人一起
,連夜送到刑部去。聽清楚沒有?”

    眾家將應了聲是。

    流川走回書房中,仙道也跟了進去,只是看著他,沒有說
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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