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藍色的天空與灰藍色的海，單調嗚咽的海潮聲，我不知道為什
么他總是喜歡在海邊見我。

 　“今天我在地鐵殺了一個人，消音器效果很好，極輕微的聲音，
如同水泡破裂。”

　　伸手拂起他過長的流海，但是我找不到他的眼睛。

 　“從他的眼里可以看出他很不甘心，那又如何？他不明白，生命
其實是一個騙局，漫長而丑陋，最后我們什么都捉不住。”

　　海風輕輕吹拂，我低下頭，掬起一把沙，它們從我指縫中以及手
掌的邊緣不停瀉落。我慢慢用力握住手，握得越緊沙便流逝的越快，
再攤開掌心，什么也沒有剩下。

　　我想我的胸膛里是不是也裝滿了這樣的沙礫，正在無可挽回的悄
悄流逝，失去一切歸途。

　　他抬眼凝視我，眼里是深濃的黑色，無邊無涯，讓我充滿了落水
一般的無力感。

 　“很冷。”他輕輕開口。

　　我握住他的手，灼熱的掌心。

　　我沒有告訴他，隔著風衣手指按上扳機前，我在車窗里見到他蒼
白的面容，后來他在我的微笑中淡去，那一刻有種似曾相識的疼痛隱
約掠過我的心臟。

 　“我以前真的不認識你嗎？”
 　“不，不認識。”
 　“那么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奇跡。”　

　　他一如即往地緘默。

 　“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
 　“我要走了，再見。”
 　“………”　



　　睜開眼，空蕩蕩的房屋，拉開沉厚的窗帘，驟然涌入的陽光刺痛
我的眼。

　　我不喜歡春天，尤其是早春，到處是含混不清的潮濕，陰寒的氣
息順著水氣毫無顧忌地鑽過牆壁，鑽透衣服，鑽進骨髓。

　　春天還總是有著過于明媚的陽光，我也不喜歡太過明亮的光線，
它經常耀得我睜不開眼，仿佛一切無所遁形。

　　我喜歡黑夜，無邊無際的黑色，如同他的雙眼。那讓我覺得安全
與舒適，畢竟殺手就應當屬于夜色。黑的夜，紅的血，還有蒼白的靈
魂，這就是屬于我的一切。

　　除此之外，我一無所有，包括過往與記憶。

　　………



 　“不應當在公眾場合下手，太冒險，如果被人發現或者一槍沒有
致命……”
 　“但是我一槍致命了是不是？”

　　我微笑著打斷牧，舞池里人群扭動，燈光下每個人看起來都如同
鬼魅。音樂聲震耳欲聾，鼓點里充斥著金屬、碎裂、暴躁和憤懣。歌
手盡情咆哮宣泄，聲嘶力竭。


　　隔了許久，牧說，“是，你一直是最優秀的。” 

　　燈光欲加光怪陸離，扭動軀體的男男女女都几近瘋狂。這個頹廢
放縱的城市。

 　“還有事嗎？”

　　牧搖頭，我站起身，准備結賬。

 　“彰，你一直是最優秀的，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牧在我身后喃喃自語，我微笑著拿起衣服轉身離去。以前是怎樣
的，對我并不重要，我不想知道，知道又能如何？

　　阿牧是我的經紀人，不是每一個殺手都需要經紀人，但我需要，
以前的一切我都已不記得，是他把我和過往勉強聯系起來，他說我以
前就是一個出色的殺手，因為一場意外失去記憶。我知道他沒有對我
說謊，槍枝在我手里閃動金屬光澤，仿佛是我身體的一部分，無比熟
悉，我的身體記得這種感覺。

　　但是牧也沒有對我完全說實話，至少沒有說出關于我的過往的全
部事實。

　　我們做愛時，我相信，這決不是我與他的第一次，我們的身體彼
此熟悉，異常默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