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十三個瞬間
(二十九)

作者﹕仙奇島

    澤北走到他們跟前的時侯,水澤茜說:“澤北君,我哥
哥呢?”

    澤北從看到她那一刻開始,眼睛就沒有離開過她。雖說
五年前的全國大賽,他和水澤茜只是匆匆邂逅,但對他來說
,現在的她只有變得更加可愛。

    他笑著說:“流川啊,他早上打電話給我,說有急事要
去紐約,傍晚會回來吧。”

    水澤茜臉上明顯寫著失望。看到澤北是很高興,但她依
然更想見到流川。

    仙道說:“澤北,流川有沒說為了什么事?”
    澤北看著他們的表情,說:“我知道你們都是來看流川
的。但拜托你們不要因為沒有立刻看到流川,就這么明顯地
把失望寫在臉上。我見到你們真的很高興。”
    水澤茜忙說:“澤北君,我沒這個意思。見到你,我當
然很高興。但如果也見到哥哥,就更好了。”

    仙道看著澤北,他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

    他努力克制住內心的失望,說:“澤北,未來的太空人
,不是這么小氣的吧?流川沒有來,我們稍稍問一下,都傷
你的自尊了?”
    澤北笑了起來,說:“算了,我能明白你們的心情。開
個玩笑啦。不過,流川真的沒告訴我原因。他只是說有很重
要的事,要我向你們說聲抱歉。”

    仙道心想,說聲抱歉……有什么事比他和水澤茜關山遙
迢地來看他更重要呢?

    這時,機場大廳里人聲鼎沸。

    但仙道覺得自己像是個沒料到會著陸在荒島的飛行員,
看著四處一片荒蕪,有了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

    澤北從水澤茜手中拿過行李,說:“我已經為你們訂了
酒店房間,你們還是先去休息一下。我們晚上再聯絡流川吧
。”
    水澤茜已經打起了精神,她笑著點了點頭,說:“澤北
君,你想得真周到。”
    澤北笑著說:“可能是因為太少人來看我了,我難得有
機會表現一下。”

    仙道跟在他們身后,看著前面的倆個人。說實話,這倆
個人站在一起真是合諧,怎么看都像是一幅畫。

    但流川……這時侯應該站在他身邊的流川,又在哪里?



    傍晚,仙道迷迷糊糊地從酒店的床上坐起身來,他看向
窗外,天開始黑了。

    這時,有人敲門。

    仙道打開門,澤北站在門口,笑著對他說:“仙道,感
覺怎么樣?”
    仙道讓他進來,說:“我又不是老頭子,難道還要休息
到明天早上?”
   “剛才笠原阿姨……也就是流川的媽媽打電話給我,說
請我們去吃晚飯。”
    仙道條件反射地問道:“流川呢?”
   “還沒回來。不過,應該也快回來了吧。我們走吧。”

    笠原家在坎布里奇市大學城的一個中產階級住宅區。獨
門獨戶,除了建筑風格和日式不同,實在很像橫濱的水澤家
。



    他們來到柵欄外,這時,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出
來開門。 

    澤北看到他,恭敬地說:“晚上好,笠原教授。”

    仙道知道這個清瘦的標准知識分子型男人就是流川的養
父了。這個男人有一種很溫和的氣質,和他父親仙道廣之那
種和人保持著距離的儒雅很是不同。

    笠原點了點頭,說:“榮治,你們來了。這位是仙道,
這位想必就是水澤小姐了。歡迎,請進來。”

    其實,仙道和水澤茜在來笠原家的路上,心里都有一點
窘迫:仙道是笠原由美前夫好友的兒子,水澤茜則是她前夫
妹妹的女兒,對笠原來說,應該是讓他十分尷尬的人物。但
笠原好像并不介意這些,他的表情看來是真心地歡迎這兩位
養子的親友。

    仙道突然想到了在飛機上水澤茜說過的話。他才21歲,
真的很難認同流川凌和笠原由美的離婚。但顯然,這個笠原
并不是什么壞人。

    世事也許很難分清對還是錯,只要不傷害別人就好。

    他們走進大廳,笠原由美從廚房里走出,看到他們三個
,很是高興,說:“你們來啦。先坐一會,飯菜就要好了。
”

    她看著仙道,神情復雜地說:“真像。”她說著又走回
了廚房。

    仙道在四年前沒見過她。這時看到她,還是詫異于她的
美麗。但他也沒覺特別意外,如果流川的母親不是這么美麗
,流川又怎會俊美異常?

    笠原招呼他們坐下,取出飲料遞給他們。

    他對水澤茜說:“我聽說你母親和由美是同學,可惜一
直沒有機會見面。聽由美說她是個女強人,在日本一定很難
得吧。”
    水澤茜點了點頭,說到母親,她當然引以為傲,說:“
是啊,我母親很能干。不過,她的廚藝就很差了,仙道君也
領教過了。”

    仙道聽到笠原說水澤夏樹和笠原由美曾是同學,不由心
念一動。

    不知為什么,笠原好像非常注意他,連仙道自己都感覺
到了。

    笠原對他說:“你叫小彰吧,我常聽榮治說起你,說你
們和小楓是一起長大的。”

    仙道看向澤北,澤北對他眨了眨眼。澤北竟會一直為他
保守著這個荒誕的秘密,而流川竟也一直沒有拆穿,那他又
何必否認?

    于是說:“是啊,笠原教授。”
    笠原微微一笑,說:“我和令尊研究的領域不同,不過
,對他的大名早已久仰。真希望有機會認識他。”

    仙道心想:父親是不是也希望認識這個奪走好友妻子的
人呢?

    但他還是笑著說:“我父親也一定這樣想。”
    笠原看著他們三個,說:“小楓有你們這么好的妹妹和
朋友,由美和我就放心了。”

    突然之間,仙道覺得心中一陣暖流過境。

    在此之前,就連他都不敢奢望流川會遇到一個寬厚的養
父。

    但幸運的是,笠原比他想像的還民主,這可能是他一直
在美國生活和工作的緣故。

    水澤茜說:“哥哥什么時侯回來?”
    笠原說:“他剛才來過電話,說正從紐約回來,要一個
多小時才會到。”
    仙道忍不住問:“他沒說是為什么事嗎?”
    笠原笑著說:“我們也沒問。他總是有原因的吧。”

    仙道沒問出什么,但這其實也表明了,笠原夫婦給了流
川充分的信任和自由。

    澤北說:“我想流川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他那個人,
沒可能會做無聊的事。”

    仙道當然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才這么關注。那是什么事
呢?


    吃飯的時侯,笠原由美看著他們三個,說:“你們都這
么優秀,我真是高興。我總是擔心小楓太孤獨了,現在看來
,是我想太多了。你們以后也要相親相愛啊。”
    水澤茜笑著說:“當然,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啊。澤北君
,你也會繼續做哥哥的朋友吧?”
    澤北點了點頭,說:“那還用說。但為什么,水澤小姐
,你只對著我一個人說呢?”

    仙道看著面前的四個人,這四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愛著流
川。仙道自信他也許比任何人都愛流川,但還是很感動。

    如果流川在席,這餐飯簡直就是完美。

    但流川可能還在路上。

    仙道隨手拿起右邊的杯子喝飲料。

    他身邊坐著的澤北伸手攔住了他,說:“仙道,你要喝
蕃茄醬嗎?”

    仙道這才發現自己手中拿著的是飲料杯旁邊的蕃茄醬。
因為倆人同時碰觸到了,蕃茄醬飛濺而出,洒在仙道的藍色
T恤上。

    水澤茜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笠原由美笑著說:“沒關系,去找一件小楓的衣服換上
吧。”
    仙道為自己的失魂落魄暗叫慚愧。他站起身來,說:“
阿姨,麻煩你了。”
    笠原由美搖了搖頭,說:“不要這么客氣啊。”

    她領著仙道上了樓,推開左手的第一間房門。

    在仙道看來,那是很典型的流川的房間。

    這里不是橫濱,也不是鐮倉,但那種簡潔如出一轍。

    笠原由美打開衣櫥,說:“小彰,你隨便找一件先穿著
,弄臟的衣服拿下樓洗。”

    仙道看著流川的衣服,不是很多,且只有灰、藍、白等
冷色系的。

    他拿出一件藍色的T恤,說:“就這件吧。”
    笠原由美走到門口,說:“你換吧。記得把弄臟的衣服
拿下來啊。”
    仙道點了點頭,他突然想到什么,說:“阿姨,可不可
以問你一件事?”
    笠原由美一怔,說:“可以啊。”
   “阿姨,你知道我爸爸和夏樹阿姨以前的事嗎?”
    笠原由美沉默了一下,說:“小彰,你算是問對人了,
我可能是世上最清楚這件事的人。怎么說呢?我曾經也以為
他們是這世上最登對的人,恐怕連老天爺也有這種想法。但
……因為你是仙道廣之學長的孩子,學的又是心理學,我想
你能明白世事難料這個詞的意思。有一句話是這么說的,人
們愛著一些人,與之相伴一生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仙道看著她,她也許也是在說她自己吧。

    世上難道沒有更完美的傳奇,倆個相愛的人真的沒可能
攜手到老?

    笠原由美看著他,笑了笑,說:“那當然不是絕對的。
這世上總有既相愛又相守的人吧。雖然我自己并沒有遇到過
。而且這樣的安排也難說是好是壞。好了,小彰,我先下去
了。”

    仙道脫掉T恤,換上了流川那件。雖然流川很瘦,但這
件對他來說還算合身。

    他打量著流川的臥室。

    這些年來,他常常會想,流川在美國的房間是什么樣子
。現在終于看到了。整潔簡單,透露著只有仙道才能讀懂的
信息:即便笠原夫婦待他如何好,在流川的內心深處,這里
也只不過是個住處,并不是他心目中的家。

    仙道想著笠原由美的話,想著那時在郡山的高速公路邊
他對流川說的話。

    他不接受相愛的人早晚會分離這樣的悲觀論調,他相信
自己將來有能力給流川一個家。

    他伸手拿起書架上擺著的那個相框。照片上是流川和水
澤家的合影,仙道曾在水澤家大廳看到過。

    他看著看著,心念一動,拆開了相框。

    如他所料,在那張照片背后藏著的,是他和流川在郡山
北陵高校門口的合照。

    他捏著這張照片,心中不由一顫。

    這時,門被推開了,仙道抬頭看向門口。

    流川背著包走進來,對他說:“你在干什么?”

    仙道看著20歲的流川向自己走來。距上一次見面,已經
有一年多了。這一年多來,仙道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所改變。
但他覺得,現在的流川和16歲時的他并沒什么不同,除了顯
得更加的沉默和淡然。仙道看著他,甚至覺得他比自己還更
有掌控命運的能力。

    這樣想,臉上不由露出了微笑。

    流川把包擱在桌上,說:“我說,你在干什么?”

    仙道總算把目光從流川的臉上,轉到了他一直盯著的,
自己手上的照片和相框上,忙說:“對不起。因為衣服濺到
了蕃茄醬,所以,沒經你同意,穿了你的衣服。”
    他迅速裝好了相框,放回原處,說:“流川,你今天為
什么去紐約?”
    流川答非所問地說:“能呆几天?”
    仙道說:“五天吧。流川,我……”
    流川沉默著走出去,在門口處,他回過頭來,說:“下
去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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