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

　  仙道跟在越野身后，默默的鑽進了車里。原本靜止的景物
開始飛快的向后移。靠在座椅上，只覺得好象淋了一場暴雨似
的渾身乏力。二月的東京美麗而干淨，這樣清澈的早晨總是為
傳奇而准備的吧。車駛過一家擁擠的CD店，心忽然被重重的撞
了一下，痛到窒息。

   “……去醫院。”

    快到十字路口時，仙道低低的，卻是不容拒絕的說道。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那女人保你出來的條件是你離開流
川楓，我答應了她你現在才能跟我坐在一起講話！”越野狠狠
的踩油門，“最近這兩天你最好打消去醫院的念頭！”
   “你答應她那是你的事。” 仙道的聲音平靜的像一潭死水
，“我根本沒答應過她任何事，現在也談不上違約。”
   “這不是違不違約的問題！” 越野几乎是喊了起來，“我
擔心你這樣只會讓事情變的更糟！”
   “越野！！”仙道驟然爆發了，他有點失控的用力捶了一
下車窗玻璃，“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如果不讓我去看流
川，我出來就毫無意義！我告訴你，我既然出來了，不用說永
遠離開流川，就算只剩一口氣，我爬也要爬到他那里去！至于
以后小林幸子會做什么，我愿意奉陪到底。”深深吐出一口氣
，仙道的語氣變的和緩下來，“……所以，請你送我去醫院。
現在。馬上。”



    這個時候，在流川的病房里──

   “流川，怎么樣，這几天感覺好一點了么？”澤北笑吟吟
的一頭撞了進來。
    流川正靠在床頭默默的望著窗外淺淡的藍天出神，聽到問
話聲以后，他淡淡的回過眸子掃了澤北一眼，淡淡的答道：“
恩，謝謝。”
   “你看起來瘦多了呢。”訕訕的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哦。”淡淡的答一句，眼睛又移向窗外。
   “……呃，那個……仙道……一直都沒有來過么？” 注意
的偷眼瞄瞄流川的臉色，“這家伙也真夠過分的，居然那么久
都不……”
   “他來不來我根本無所謂。” 沒等澤北的好心情維持三秒
，流川又接道，“他也有要做的事，何必上這兒來浪費時間。
”

    澤北臉上的笑容隱去。他死死的盯住流川的眼睛，用力將
一份報紙摔到了病床上。流川掃一眼報紙又抬頭看看澤北，眸
中有薄薄的憤怒和一點疑問。

    在一瞬的猶豫之后，澤北冷笑著開了口：“實話告訴你，
那小子已經被抓起來了！報紙的頭版頭條，看清楚點！”

    流川安靜的揀起報紙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柔軟的發梢落
下來，遮住了那雙會泄露心情的眼睛。他看起來異樣的平靜。
澤北不知為什么突然有點慌──現在這一片寂靜像一條又厚又
悶的被子一般緊緊的裹住了他，如果再不說點什么，恐怕自己
會突然控制不住的掐住流川的脖子。

    于是，他又冷笑道：“PHOENIX的首席制作人居然是這副
嘴臉，現在的你，大概會覺得很失望吧？”
   “……你到底想說什么？”流川從報紙里抬起頭，平靜的
問道。
   “你！” 澤北驚怒交加的張大了眼睛，“他這副嘴臉，你
居然──你難道一點都不生氣？！”
   “生氣？” 流川輕輕的冷笑道，“這些事他自己跟我說過
，他既然沒有騙我，現在又何必生氣。”
   “……好，那我告訴你，”澤北怒極反笑，“你現在可以
高興了──那小子已經被小林幸子保釋出來了。不過真是不幸
，保釋的條件是要他永遠離開你。哼，我勸你最好先死了這條
心吧！”
    流川的目光閃了一下，隨即，安靜如水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要怎么樣我不管。但是，只要是我認定了的東西，不管發
生什么我都絕對不會放棄。至于這樣做是否會給他帶來麻煩，
這不在我的考慮范圍之內。這樣的答案，你滿意了么？”
   “你！……好，流川楓，你有種！！”

    門重重的關了起來。房里的一切似乎都被震得粉碎，尖銳
的碎片飛散在空氣里，四面八方的刮著神經。

    流川突然間覺得手足無措──無論是躺，是坐，是站，心
里總好象有一條細細的鐵水在迅速的流竄。

    正在心煩意亂時，門被仙道急急的推開了。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覺。雖然只是短短
的几天，對于兩個人來說，卻過的每一秒都是疼痛。所有想說
的話瞬間涌上喉頭，結果卻只能用力的讓目光在對方的臉上、
身上流連。輕輕的，流川開口道：“……你怎么樣？還好么？
”

    仙道怔住。然后，他几步走到流川跟前，用力的一把將那
個纖瘦的身軀緊緊擁進了懷里。不管將來會發生什么，現在只
想這么緊緊的抱著他。神，如果你能聽到我的祈禱，請讓這一
刻變為永恆。

   “傻瓜。”仙道努力使聲音平穩，“這句話應該是由我來
問你才對呀。”
   “……這樣……我想那女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坐在病床上，流川凝神聽完仙道的話以后，輕輕的皺起了
眉。

   “或許吧。不過那又怎么樣？大不了再次被關進去。”仙
道勉強笑笑。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 流川的眉頭越擰越緊，“我
猜她下次會直接出手。”
   “放心，我會一直來陪你，不會怎樣的。” 仙道抬起眼睛
，“倒是你，病情到底怎么樣？”
   “不知道。”流川悶悶的道，“那些醫生不告訴我。”
   “放心，一定不會有事的。”仙道俯身湊近流川的耳朵，
“還記得《BEAUTIFUL DAYS》么？我們說好要一起做的。”

    正說著，流川的主治醫師阪本走了進來。

    他看了看仙道，和藹的問道：“請問是流川楓的親人么？
我有些話想跟你談談。”


   “流川楓得的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呼吸系統疾病。實不相瞞
，現在他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如果再不采取有效的治療措施
，最后他就會因呼吸系統全面衰竭而死。”
    仙道恨不得抓自己的頭發──“那你們就趕快采取那些‘
有效措施’啊！！”這些人是白痴嗎？！
   “目前有一種特效藥，應該可以有效的治療這種病。可是
……”阪本一臉凝重，“這種藥目前只是停留在實驗階段，并
沒有投入大規模的生產和臨床治療，用了以后會有什么副作用
我們現在還無法得知。所以……我想先征求你的意見，是用，
還是不用？──當然，你不必急著給我答復。這種事情，跟他
本人商量一下會比較好吧。”


    進了病房，仙道走到流川的床邊坐下來。

   “……流川，你愿意賭一次么？”仙道盡量說的輕松。
   “什么意思？”
   “賭注是你的命，籌碼是一種不知道副作用的特效藥。”
仙道勉強笑笑，“賭了的話，你至少會有一半的勝算。”

    流川沉默了。

    半晌，他揚起睫毛盯住仙道的眼睛：“可是如果我輸了，
是不是馬上就會死？”

    仙道語塞。是愿意走一條平穩常規的道路還是一條看不見
前程的道路，這對兩個人來說都是艱難的抉擇。

   “……算了。” 不久，流川低下頭，“賭就賭吧。反正我
不能放棄。”
   “太好了。” 仙道釋然的微笑，“我馬上過去告訴阪本醫
師。”
   “他待會兒會來查房。” 流川抓住仙道的衣擺，“我的時
間不多了。你不要走。”



    一切治療工作安排就緒。一星期以后，流川被移到了無菌
病房。

    現在仙道才明白了為什么這種藥沒有大規模的推廣。它的
性質類似于癌症治療中的放療和化療，就是說他雖然能有效的
殺死有害細胞，但同時也會大量殺死正常細胞。自從開始治療
后流川就一直處于昏睡狀態。仙道隔著厚厚的玻璃看那些橫七
豎八的管子，突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度秒如年。



    小林幸子那邊居然毫無動靜，這一點讓仙道猶如面對著一
枚不定時炸彈一般的不安。雖然清楚這其實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但還是希望眼前的安寧能夠就這樣持續下去。



    櫻木三井他們來過几次，櫻木那家伙隔著玻璃沖里面仍然
昏迷不醒的狐狸哇哇大叫曰“死狐狸，我的大碟已經排到第一
位了，不服氣的話就給我快點好起來，聽見了沒有？！”
    一旁的仙道多少有點吃驚的轉向赤木：“真的假的？”
    赤木的回答很干脆：“當然是假的。”

    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送走他們以后，仙道默默的望著流
川蒼白的臉色出神。他看起來又瘦了不少呢。

    正想著，阪本醫師滿面微笑的走了過來，后面跟著一大幫
護士。

   “從這几天的觀察數據來看，流川楓身體的各項指標正在
趨于正常，治療的過程可以說相當順利，恭喜了。”
    仙道霍然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也就是說，我們已經成功
了是嗎？！”
   “目前還不能那么早下定論，因為他現在還非常虛弱，隨
時有感染并發症的可能性。”停了停，阪本微笑著又道，“不
過他已經在迅速的恢復了。雖然目前病人還沒有蘇醒，但我想
，明天應該就可以把他轉移到普通病房去了。不過這個時期非
常關鍵，他的整個免疫系統受損極大，所以，你必須非常小心
，不能有任何差錯，明白了么？”

    仙道拼命的點頭。周圍的世界突然間有了色彩，就連剛才
難以忍受的寂靜，此刻也變的溫柔而恬然。說起來，這是自己
自打出來以后笑得最如釋重負的一次。眼睛有點酸，笑容卻益
發的燦爛起來。二月的陽光蓬松而柔軟。這應該是一個奇跡發
生的早晨，在這樣一個美麗的日子。



    PHOENIX餐廳里，越野獨自坐在角落里慢慢的吃午飯。眼
前人影一閃，抬頭看時，卻是小林幸子微笑著坐到了對面。越
野也不理她，自顧自的往嘴里扒飯。

   “越野先生，”幸子笑問道，“仙道彰又去醫院了么？對
于他那么不守約，我覺得十分遺憾。”
   “這些話你可以去跟他說，我沒有義務聽你發牢騷。”
   “我自然會去。”幸子笑容一斂，“聽說流川楓的病很重
，這樣的話我大概也沒必要一定要仙道彰離開他了──反正分
開是遲早的事，不是么？”
    越野瞇起眼睛：“你是我見過最可怕的女人。不過很遺憾
，你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流川楓現在正在康復，所以，要他
們分開，絕對沒有你想象中那么簡單。最后給你一個忠告，無
論做什么都不要過火。玩火者必將自焚。記好了。”說完，他
推開面前的盤子，徑自走出了公司餐廳。



    晚上八點，阪本醫師過來查房時，輕輕喚醒了在一旁打盹
的仙道。

   “對不起，是這樣的，可否請你支付一下流川楓前一階段
的醫藥費？──我想如果能夠現在付清當然最好，不過如果實
在沒辦法的話，明天早上也可以。”

    明天早上恐怕大家都去上班了，到時候根本沒可能找到人
。還是現在解決比較好吧。仙道略一沉吟，撥通了越野的電話
。

   “喂越野嗎？我是仙道。能不能借我一些錢？馬上就要。
……是流川的醫藥費。我的資產已經被凍結了，流川的帳戶號
碼我不知道……那，謝謝了，以后我會想辦法還你……現在么
？好，我馬上下來接你。BYE。”

    越野家就在醫院附近，應該不會耽誤太久。仙道挂了電話
就走出了病房。因為匆忙的關系，他沒有注意到潛伏在走廊拐
角處的黑影。


    流川的病房里沒有別人在場了。小林幸子咬咬嘴唇，輕輕
的走了進去。小小的病房因為放了許多監測儀器而顯得很擁擠
。幸子無意識的看著閃爍的小燈和屏幕上的曲線──如果這些
跳躍的線都變成平直的一條，是不是就表示著一切都會結束，
一切又都會重新開始？目光慢慢的移到了流川緊閉的眼睛上。
呼吸機的面罩遮住了他的一部分臉，但仍可以看出臉色的蒼白
──呼吸機的……面罩？！

    只要他死掉……只要他死掉……自己所夢想的一切就會變
為現實……幸子的呼吸急促起來。心劇烈的收縮，顫抖的手指
猶豫不決探上了淺藍的面罩，隨即又仿佛被燙到了一般的縮了
回去。僅存的一點理智在不停的提醒著她，這樣做是不會有好
下場的。但是心底更強大的欲望卻促使她再次握住了那個面罩
。

    馬上就會有人來了──而且很有可能是仙道！某種絕望使
幸子不再猶豫了。她緊緊握住面罩，用力一扯卻發現面罩紋絲
不動──也許是固定的太好的關系。可是拉扯了一陣居然還是
扯不下來。幸子強作鎮定的低頭看看，發現原來是流川胸前挂
著的一條鏈子跟呼吸機的輸氧管絆在了一起。一不做二不休，
索性抓住下面那個鎖形吊墜用力一拉──鏈子斷了，滑進了床
與柜子的夾縫中，而面罩在那一刻也脫落了下來。


    所以，回來的仙道跨進病房后，經歷了他此生最大的一次
驚嚇──“流川！！！！”

    病房立刻嘈雜起來。晃來晃去的白影和突然多出來的搶救
器械加劇了場面的混亂。仙道呆呆的靠在門框上看著這一切。
心里有個聲音在不停的狂喊：“不要帶走他！！不要帶走他！
！”這一刻完全不知所措，只有站在一旁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


    不一會兒，場面稍稍平靜了下來。

   “這一次的搶救很成功。”阪本摘下聽診器，一臉密密的
汗珠，“幸好及時發現，缺氧情況不是很嚴重。但是這已經對
他的恢復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所以目前他仍很危險。這兩天你
要特別注意，有任何情況就請馬上通知我們，否則會延誤搶救
──好了，現在你可以進去看他了。”

    仙道只覺得自己的腳步輕飄飄的，每一步都好象是踩在虛
空里。手微微顫抖著握起了流川的手，那樣緊緊的握住，仿佛
手心里攥住的是自己的生命，只要稍微松一下就會無聲無息的
消逝。

   “楓……聽得到我的話么？楓……再堅持一下，只要一下
就好……再堅持一下我們就會成功……”

    話音哽咽了。有什么涼涼的東西自仙道眸中流星一般墜了
下來，悄然滴落到了流川的手上。



∼待續∼